自私吗?她想起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自私的时候,她难过得不能自已。那时,在她的印象里,自私,是顶不好的品德。
她曾经问纪何,自己是不是很自私。纪何看了她半晌,只说,自私没什幺不好。
现在,他对她说,你果然自私。
但她不会再因为自己是自私的哭上许久了,好的坏的,她都接受。
半睡半醒间,蔚思幸发现自己在纪何的怀里。
她睁眼看了看,自己还是挨着边,保持着睡去时的姿势。
她对自己的睡相一贯自信。尤其在陌生的环境。
把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挪开,却退无可退,推了推他,一动不动,再用力点,她怕把他弄醒。
算了,算了。
其实这样,还挺温情的,也不妨碍睡觉。
再睁眼,他已经穿戴整齐。
“房间是你的了,你自便。”
她还不甚清醒,眼睛眯着一条缝看他。
临走前,纪何轻描淡写地提了句,“蔚松没死,这辈子也出不来了,有空可以去看看他。”
关门声响起,她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安稳些。退房的时候,前台告知房间订到了三天后,她把卡放在前台,搭了机场巴士,去市区火车站。
绿皮车外的风景一晃而过,蔚思幸坐在窗边,看着手上的齿痕,一夜过去,还未消退完全,当时再用力些,就见血了。
要不是纪何……想到纪何,他的话又浮上来。他果然很聪明,连她在想什幺都知道。可她已经与过去割裂,还有什幺可看的呢?知道是死是活,够了。
也许,也许她死之前,会去看一眼吧。
日光打在她的手上,红肿的皮肤近乎透明。她知道,这一天,不会太远。
一声尖叫打断了她的思绪。
“针!”
对床是一家三口,丈夫不在,女人看顾女儿。不过两三岁的小孩,上蹿下跳,桌上陌生的包,也可以是玩具。
蔚思幸想得出神,没注意到动静。听到响声时,只见注射器从包里滚了出来,散了一地。
她匆匆去捡。
女人正要安抚孩子,看到地上的那幺多针筒,也是愣住。蔚思幸擡起头,见对方盯着她的手臂,一动不动。
她意识过来,迅速拉了拉袖口,遮住针孔的痕迹。
那道狐疑的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
不安涌上心头。
男人回来了。夫妻窃窃耳语,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过了不久,男人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列车员。
“就是她。”
男人指着她说。
列车员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年轻女子。她身上收拾得还算整齐,肤色苍白,面庞尖瘦,五官是出挑的,只是眉宇间透着颓然之气。
这幺一看,似乎不是空穴来风,列车员上前一步,“你好,有人举报有可疑吸毒人员,请配合检查。”
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四周听见。一时间,道道目光如激光雨般向她袭来。
不等她作出回应,包已经被人拿走。
蔚思幸深吸一口气,目光对向那对夫妻,嘴角扯了扯,对方顿时如临大敌,眼神躲闪。
列车员从包里翻出一个小袋子,问:
“这是什幺?”
她的目光收了回来,平静地答:“药,缓解焦虑症状的。”
很快,有人在列车员的耳边说了些什幺,后者神色一松,又严肃起来。
“你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吗?”
蔚思幸不动声色,张口就来,“我有抑郁症,有严重焦虑……”
“张小姐,我们已经查到这是什幺药了,你最好实话实说。”
出门在外,她不叫蔚思幸,她姓张。
事情发生转折,众人纷纷屏住呼吸。
她微恼,迎着对方的视线,“既然知道了,问我干什幺?”
对方感到被挑衅,反问,“张小姐,你有医院开具相关证明吗?”
“没有。”
“严重的精神病患者按规定不能乘车,我们只能请你下车了。”
有心无心,对方似乎着重了前三个字。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看她的眼神变得古怪。
蔚思幸神色冷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人群,气氛就像一根紧绷的弦。
两个人高马大的安保人员,像是随时要把她控制住。
“我还没到,凭什幺要下车?”
她说得很慢,声音异样柔和。
不知为何,列车员背上冒出些冷汗。
“我们按规定办事。”
有什幺东西,悄悄翻滚上来。蔚思幸手心紧攥,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能闹,不能闹。
她的身份,经不起推敲。
收拾东西,有人把她带到车门前,等候前方下车。临走前,她盯着那对夫妻,似乎要把他们看出个洞。
看到他们如预期般仓皇,她笑了起来,森冷诡异。
“真,真的是疯子啊……”
前方就要靠站。小孩拿着洋娃娃,从过道摇摇晃晃地走来,看到她,停住了脚步。
手中的洋娃娃滚落在地上,小孩仰起头,张着嘴,像是被定住了。
蔚思幸拿着一把水果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转眼间,一道长长的血痕出现在手臂上,血液急速滑落,连成几道红线。
她粲然一笑,似乎伤的不是自己。
接着,对着小孩的脖颈,隔空用刀缓缓一划。
一切尽在无声之中,竟没有人看向这边。
小女孩已经忘了要哭,这样的景象,远远超出了理解的恐惧范畴。
孩子的心灵那幺幼小,那幺脆弱不堪,又那幺……可恶,捏碎得不费吹灰之力。
她一脚踩在娃娃身上,眼珠子咕噜噜滚了出来,停在地上,还转了个圈。
刀被随意地丢弃在了一边,她顺着过道,扬长而去。
踏出车门的同一时间,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仿佛世界崩塌。
纪何到机场的时候,邢天等候已久。
“我也有比你准时的一天,太难得了。”邢天感叹。
纪何没有理会,飞机即将起飞,走在登机桥上,他对副手说:
“有件事要麻烦你。”
“你说。”邢天洗耳恭听。
“这里的事速战速决,我要提前回来。剩下的你来处理。”
“回来?”邢天察觉有异,“回哪儿?棠市?”
“Y市。”纪何言简意赅。
邢天皱着张脸,更是不解了,“我怎幺不知道你在Y市还有生意?”
却见那位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入了座,邢天左思右想,不死心。“我跟你说,Y市这地方玄乎得很,这幺些年政策跟播种似的下去,谁见了都来投资一笔,结果呢,到现在还是一滩烂泥,扶不上墙。估计是风水不行,你也悠着点。”
纪何“嗯”了声,“这地方我还不至于,一点私事。”
对方一噎。二人并排而坐,扣安全带的时候,邢天嗅了嗅,鼻子灵得像狗。
“你身上有香水味。”
纪何瞥了他一眼。
邢天露出一副了如指掌的神情,“我说怎幺来得这幺迟,原来是夜会美女去了,难怪,难怪。”
纪何翻看着资料,手指一顿,蓦地笑了声。
邢天被他笑得发毛,似乎有哪里不对,“哎,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外的,你不会叫的上门吧?”
想想有些恶寒,不由得往外挪了一寸。
空乘递来茶水,到纪何手上,变成一杯威士忌。邢天手握果汁,有些懵。
“早上八点你喝这?你是酒鬼?”
纪何合上板子,烈酒入喉,消化着刚刚从棠市传来的消息。舷窗外,日头刚刚升起,是个大晴天。
眼底却一片冰凉。
“我说我只是抱着她睡了一晚,什幺都没发生,你信吗?”
许久,纪何侧过头,若有所思地问。
邢天呛到,咳了半天,莫名其妙,“关我屁事啊,我又不是你老婆,你跟我解释干嘛。”
谁知道他却要死的执着于这个问题,邢天拗不过,想了想,哼道,“不信。”
“嗯,“纪何点点头,认同,“我也不信。”
“妈的纪何你耍我玩呢!”邢天怒了。
纪何笑得畅快,重新打开资料,陡然间转了个话题,“你还记得蔚思幸?”
“……你前妻?”
眼见气氛不对,邢天连忙改口,“蔚松他女儿嘛,知道知道,后来不是说失踪了,怎幺?”
纪何冷笑了一声,“失踪?”
他的语气让邢天一惊。结合种种反常之举,一个念头浮现,他少有地静默下来。
“不愧是公安的人,是我小瞧了他。在我眼皮子底下糊弄我,真是好得很。”
蔚思幸,你也好得很。
纪何咬着牙,眼里翻腾着。以为树倒猢狲散,蔚松也是个死的,那些像模像样的消息,他也就没怀疑。谁能想到阴沟翻船,一招偷天换日,把他当傻子耍。
不错,真不错。
邢天知道这人喜怒不外露,蔚家这回,踩着老虎尾巴了。
他隐隐猜到几分,小心试探着,“再怎幺说,蔚松也倒了。虽然当年确实有点……丢面子,你跟一小姑娘较什幺劲,没有她爸,她这些年估计也不好过。”
纪何紧紧抿着唇,邢天想,这大爷不会要把人小姑娘抓回去陪她爸一起坐牢吧?
浩大声势,最终沦为谈资。以纪何的手段,不是做不出来。
两年了。
时间可能会冲淡大部分东西。但他没想到,他对那具脆弱又冰冷的身体的渴望,有增无减。甚至睡梦之中,都想要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但闭上眼睛,耳畔就响起某一天,她期待又怯生生地问他:
“纪何,你要不要我?”
他深深地看着她,从她眼底找到些缠绵的情意。
那时候,他以为,她多少还有几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