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我躲在帘子后面,扶着屏风的指尖微微颤抖。

我从来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赤裸裸的一幕,这是我的父皇,一直疼爱我的父皇,见到我的时候,他从来的都是笑着的,伸出温暖的手掌慈爱道:“玉真来,给父皇抱。”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在江山面前,在他的儿子面前都不值一提,在父皇的口中,我是“贱奴生的东西”,李郁才算是他的孩子。

为了孩子的名声,牺牲一个不值一提的东西,那是根本不用想的选择。

在这一点上,李郁显然又比不上已经死了的李弘。

李弘才是正宫嫡子,名正言顺。

原来父皇面上一直宠爱着淑妃,事实上却任由李弘在宫中作威作福,不是没有原因的……以及,我和李郁的事情父皇也清清楚楚,李郁早就明白这一点,只有我还在掩耳盗铃。

我说不清什幺感受,震惊、羞愧、痛苦,还是什幺别的,还好此时没有任何人看到我的脸,那些可怜的苍白失措没有暴露在别人面前。

里面静默了许久,然后我听得李郁沉声道:“父皇,您果真是偏心。”

父皇急促的咳了几声道:“偏心?郁儿,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朕已经如此让步了,你还有什幺不满足呢?”

“……朕都是为了你好,如今南边陈贼窥伺,虎视眈眈,你的一言一行绝不容失!这样的把柄,稍有不慎就会被有心人利用,让你万劫不复!”

“父皇深谋远虑,儿臣实在佩服,”李郁不着痕迹地往屏风这边望了一眼,沉声道,“可玉真是儿臣的妹妹,儿不能不顾血脉亲情,父皇的要求,恕儿臣无法做到。”

“你……”父皇瞪着李郁,似乎没想到他这样冥顽不灵,气道:“果真是妇人之仁!冥顽不灵!若真发生了什幺,你置朕于何地,置列祖列宗于何地?难道你要眼睁睁眼看着祖辈打下来的江山一朝倾覆?你就一定要气死朕才甘心,是不是?”

“让父皇动怒,是儿臣的不是……”李郁垂下眼道,“父皇,您还是先喝药吧。”

“朕说了,不喝……唔!”

我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父皇苍白的脸色,还有他鬓边的丝丝白发。

我发现了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事情,父皇老了,他身上也有世俗的痕迹,完全不是我所想象的无所不能的,永远屹立不倒的君王。

父皇一脸怒容,拼着力气,奋力推开李郁。

“父皇,您思虑过重,太医说了要按时服药……”

话还未说完,李郁手上滚烫的汤药顿时撒了一地,瓷片飞溅,触目惊心。

李郁愣了一下,扫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坐在病榻边一时未动。

父皇重重地喘着气,瞪着李郁:“你还知道血脉亲情?你嫡兄嫡姐的情分                                                                                 ,你怎幺不顾?”

父皇扬起手,一个耳光猝不及防地重重打到李郁脸上。

李郁怔了一下,仅仅在扇过来的时候闭了下眼,就生生的受了,他身上还穿着鲜红的肃穆朝服,玉冠一丝不苟将发丝束起,如玉的面庞浮起清晰的指印,天之骄子的尊严轻易被撕破。

“朕还没有说你,你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妹妹头上,天下没有女人了吗?你是畜生吗?”

李郁低着头,任鬓发散下来遮住眉眼,像没有知觉一样沉默的忍受着。

“你知道你姐姐现在每天什幺样子?你倒好,逍遥快活。”

又一个耳光打到他脸上,我的心瞬间揪紧了。

之前一直不说话的李郁忽然开口:“原来父皇也知道太子和长公主的事情?”

父皇一下愣住了,仿佛一场闹剧戛然而止,他嘴唇嗡动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大约父皇也没有想到李郁会忽然提起这茬。

话已至此,一切都清清楚楚,不必多言。

李郁漆黑的眸子染上一抹哀伤,嘲讽地笑了:“父皇,您真的很偏心。”

他施施然起身,将身上的药渍清理干净,然后道:“父皇,为了您的龙体,儿臣会让银倩姑姑在这里好好照顾您的,请您放宽心,安心调养。”

“你……给我回来,逆子!”父皇死死瞪着李郁。

“父皇莫要动怒,朝中还有要事,儿臣明天再来探望您。”

……

李郁走到屏风后,与我对视一眼。

我看到他漆黑的眸中沉沉的,有种说不清的东西,一瞬间悲伤涌上来。

我轻声唤:“哥哥。”

李郁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对不起,真儿。”他低声说,“我不该带你来这里,父皇只是近日心情不好,你别想太多。”

我也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我比他更能体会到他的无助和恐惧。

我努力挤出笑容:“没关系的,哥哥,真儿都明白。”

他的身上的兰麝香气与殿中挥之不去的药味混在一起,像一片化不开的浓雾笼罩在我的心头。

他的呼吸喷薄在我的脖颈,像冻僵的人汲取最后一丝热度一样,与我依偎在一起。

我埋首在他的怀里,听到他的心跳声,他的体温实在令人贪恋,我明知前面是深渊,也无法放开他。

又过了半月,我实在忍不住,偷偷去了含凉殿。

那日隔着屏风听到李郁和父皇的对话,我依旧不信邪,有种虚幻感,就是不见黄河不死心。

我到了殿前,求了王公公让我进去。

“皇兄让我过来看看父皇。”

李郁的今日的行踪我提早摸清楚了。

昨夜他处理完政事,又到我的寝宫睡了一夜,天亮走的时候,他搂过我在鬓边轻轻一吻,告诉我今日会和群臣议事,晚膳就不过来了。

我表面上还睡着,心上记得清清楚楚,他大概一整天都有事缠身。我正好寻了空隙来含凉殿。

王公公是宫里的人精了,自然不会信这种鬼话,但大约看我只是个公主,又和李郁要好,应该不会有什幺鬼蜮心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进去了。

我进去的时候,银倩正好端着药,我截住她:“银姑姑,让我去吧。”

银倩见了我,一惊:“五公主,您怎幺在这里?太子殿下呢?”

我说:“别叫!我是偷偷进来的,你放心,我只是去看看父皇,说一句话就走。”

银倩明显迟疑了,劝道:“公主,您还是回去吧,皇上如今需要静养。”

我哀求道:“银姑姑,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父皇一眼。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父皇了。”

银倩犹豫许久,终于点头了。

我进去的时候,父皇正眯着眼睛小憩,我轻手轻脚地走到榻边,端着汤药跪在旁边,小声唤:“父皇。”

我屏住呼吸,看见父皇的手指动了动。

不知道为什幺,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威胁感,手心冒出汗来。

明黄的帐帘虚虚挽起,苏合香的袅袅烟气融到水墨屏风上,令人昏昏欲睡。

下一瞬间,面前病榻上的人忽然翻身坐起,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手指不断收紧。

我想要尖叫,可是根本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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