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纯臣的信中没有交代,她也不敢大意,连忙拾起这株太平花,左瞧又看见没有人,找了支胆心瓶装了些庭院中的流泉,又摘了几支红白相间的四季海棠将太平花藏在里头,才吁了口气。
望着瓶中的若隐若现的太平花,她心中怒道:「韩纯臣你这人但凡何事皆要阳奉阴违吗?真是恼人。」
她转头揪起玄武的脖子,教训道:「你啊你,怎能当阿兄的从犯呢?给阿兄带坏了?」
玄武一脸无辜,带着几丝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羁随意,房若晓不禁想起了韩纯臣的容颜。
他便是这样随兴的性子。她真想问问韩纯臣前世过得是否顺风顺水,否则怎会练就这般胆气?真要吓死她了!
和她谨小慎微的性格不同,韩纯臣表面上信守承诺,再也没有与她私下往来,但三天两头美其名孝敬恩师房玄龄,不时送来一些西域瓜果、绫罗绸缎,还有些异域的珍稀小玩意过府。
那些小玩意摆明讨好她用,什幺陶响球、泥叫叫、九连环等等。
陶响球便是陶球中填了砂,滚起来沙沙作响,很像下雨的声音。
九连环是细细的九圈小铁环挂在两根上下的平行杆子上,每圈小铁环还串着一根根细杆,九支细杆圈在了下方的平行杆上,解起来十分费力。房若晓玩了几回解不开,意态阑珊地扔在了一边。
但泥叫叫就不同了。
如果是在东西市或者货郎卖的普通陶哨房若晓还不会这般稀罕。
韩纯臣送来的泥叫叫很不一般,装在了一尺见方的木箱中,光是木箱便极为精巧。稀有的紫檀木箱上阴刻着璎珞月兔宝相花纹,木箱的十二个边都以皮革包覆,打上了十六颗小巧的金铆钉。金铆钉上还镂着细致的云纹。
房若晓摩娑着木箱已是爱不释手,没想到打开后更是被眼前的泥叫叫震慑地说不出话来。
箱中装着的泥叫叫阵仗之大仿着宫廷的音声部,共有七十来个通体圆润的人偶。每个泥叫叫塑成了各式穿着打扮还拿着不同乐器的仕女偶人,或坐或站,或笑或蹙眉,上了三彩釉,颜色鲜丽,仿若缩小的真人娃娃音声部就在眼前。
木箱中阶梯迭层,那些仕女泥叫叫站成一排排,共七排。木箱一侧还镶了几个把手,只要将把手拉出来转动,这些泥叫叫便会吹奏乐曲起来。
房若晓惊喜得无以复加,日夜把玩,发现了更多的玩法。
只要取掉几个仕女泥叫叫,便可以吹奏出不同的乐曲。她可以随心所欲,想怎样编曲就怎幺编曲。
她曾暗嗤韩纯臣明知自己与他一样重活一世,怎幺还将她当作小娃娃看待?直到看见这泥叫叫音声部,彻底服了韩纯臣。
房家内院因为这箱泥叫叫音声部而活泼起来。房若晓甚至让木工师傅做了个小推车,推着这座泥叫叫音声部到阿婆卢氏、阿娘崔氏前献宝。整个春季都有着悠扬的乐曲。
她对这些小玩意爱不释手,还拿了半人高的三层漆木盒将那些小东西分门别类地收好,时不时便拿出来把玩。
与其写信问韩纯臣课业,她更想问问韩纯臣是怎幺弄到这些东西的?该不会也像那枝太平花偷偷摸来的吧?
不,不可能。韩纯臣是颍川县公世子,没必要干这些事。那幺,韩纯臣的本事得要有多高啊?随李治上崇文馆、上朝视事、准备科考之余,他还有拨的出时间搜罗这些精致的对象?
想到此,房若晓好奇心起,原本不想写信给他,被他连连的惊喜挠得心痒。最终却是被这枝太平花逼得动了笔。
房若晓取过了笔墨纸砚,振笔疾书,三言两语说清她的想法,将信笺仔仔细细地装入小香囊中,挂在玄武的项圈上,拍了拍玄武的头说:「玄武,找阿兄去。」
玄武乖巧地喵了一声,脚步轻巧地往墙头上奔,纵身一跳,消失在墙头。
房若晓松了口气,却听檐廊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她回首瞧,珑日率着屯云和奔星脸色苍白,空手而归。
她狐疑正要开口问,珑日早她一步,焦急地说:「小娘子,快随我去老夫人那儿去。老夫人怕是不好了!」
「什幺?」
房若晓变了脸色,匆匆穿上木屐,跟着珑日往卢氏所住的屋舍跑。
木屐踏在廊上哒哒作响,似雷雨落在瓦片上,她的思绪纷乱,怎幺也记不起前世卢氏何时撒手人寰,却记得卢氏不是跌破头而死。她的心中满是不祥的恐惧,怕极了即便今生她所遇见的人事物不同,她的一言一行,一个骤然的决定都可能影响了身边人的一生。
似是呼应她的惶恐,本是万里无云的长安忽地乌云滚滚,檐廊回绕出四方天空宛若巨兽压顶,腹中响起阵阵饥鸣,似要吞吃人命才肯罢休。
房若晓脚步更急乱,卢氏的屋舍就在眼前,门口已跪满了一地本该进屋服侍的仆役,她的阿娘崔氏亦是拖着病体匆匆赶到。
她连忙趋前搀扶,却听屋中爆出一声低哑哀恸的闷吟。
「阿娇啊──」那是卢氏的闺名。「我答应你,你别再说了啊──」
房若晓认得那个声音,却又备感陌生。她何时听过阿翁那般伤心的嗓音。
当她扶着母亲进屋时,母亲却已是拉着她跪下,膝行来到卢氏的病榻前,伏在地上哭泣。周遭已聚满了房氏嫡系子孙,唯独房遗爱未到场。
「怎幺会是阿娘?不是还好好的吗?怎幺今日就……我以为会是我……」
「住口。」房遗直神色悲戚,哑声低喝,止住了崔氏的话。「若晓,过来。阿婆有话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