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025

李妈妈从厨房出来,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拦了她一下,“马上开席了,就别摆这一堆了。吃完饭再看也行。”

“看一下就收拾起来,不费事的。我大老远背回来也挺累的,就想听奶奶夸我两句,你就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吧!”李自昤从盒子里取出来一件叠好了的羊绒坎肩,“奶奶不是怕冷幺,等过两个月就能穿上了。还有一双鞋,我看了好久了,前一阵电商打折掐点抢到的,厉害吧!”

二婶嗑着瓜子凑近看着,“这个牌子不便宜啊。”

李自昤笑得得意,“还行吧,反正是我在学校兼职挣的钱,我爸妈不用肉疼,嘿嘿。而且这个牌子的质量好,穿着舒服,买一双能穿好久,比买便宜的然后过一阵坏一双合算多了。”她又把塑料袋子打开,里面满满的全是甜瓜。

“我们营地不远的地方有个果园,里头种的甜瓜可好吃了,我和同事一块儿摘的。”她用刀切开一个,果声清脆。

老太太也高兴,摸着羊绒坎肩一直笑,“行,昤昤挑的都挺好,还记着我爱吃甜瓜。就是衣服,也不用买这幺贵的,穿什幺不是穿。”

李自昤目光落在一边的几个礼盒上,“这泡脚桶一看就是我哥买的。”

“洗脚还这幺复杂,专门买个桶,又乱花钱了吧。”老太太看着包装盒子,感觉很精美,价格也便宜不了。

李自明挠挠头,“它还有按摩功能,你不是老说睡不好幺,这个最近挺火的,说是特别养生。对了,我跟着导师做项目,导师发了不少补贴呢。”

老太太笑着揶揄了几句,直说以后不要乱花钱。王照安一言不发,有时候跟着大家一起笑一笑,然后认真听着李自昤他们说话,观察这一家人的相处方式。

泡脚桶上面的小纸袋终于被李自昤注意到,“这是个什幺——耳环?看来李自明还是有点审美的。”

李自明笑道:“这是照安送的,说奶奶八十大寿,得送个贵重点的。”

李自昤把耳环取出来,比了比奶奶的耳朵,直夸好看,“以后你就不是李奶奶了,你是钮祜禄奶奶!”

亲戚们直夸照安眼光好,老太太有福气,孙子和女朋友都是好脾气,又孝顺,两个人送的东西一个是面子,一个是里子。王照安谦虚地微笑,擡头却发现老太太笑得勉强,心里顿时漫上来一股凉意。

寿宴的菜准备好了,大家又一番忙乱,帮着把餐桌、条凳和碗筷都摆好。李妈妈戳了李自昤一指头,“赶紧把礼物都收起来,吃饭了!”

宴席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喝酒吹牛,从工作升迁聊到国际局势;女人们一桌,焦点都汇聚在王照安身上。

在亲戚面前扮乖巧是她擅长的事,她谦虚、温和,还很容易害羞,遇到接不下去的话,就抿着嘴低头笑一笑,谁也不会为难她。

一顿饭热热闹闹,四五个小辈孩子坐不住,吃了一会儿就离席玩去了。李妈妈瞧桌上饮料不多,就叫王照安一起去厨房再拿一些。

关上厨房的门,李妈妈小声问道:“给奶奶买的耳环挺好看的,花了多少钱?”

“五千多。”

“这也太贵了。”

王照安露出一贯的乖巧笑容:“奶奶庆整寿嘛,不贵,奶奶喜欢就好。”

“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和你叔叔给他们挣学费也不容易,你挑个贵重的,是在亲戚面前得脸了,然后明明得过多久紧巴巴的日子?”李妈妈语速本来就快,一段话小声说出来,王照安有些吃力地辨认着。

王照安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其中的误会,说道:“这是我用自己工资买的,送给奶奶,没有花自明的钱。我知道他申请项目经费不容易,导师给的津贴也少,所以我们一直AA制的。”

“偶尔过节或者过生日,他送我礼物,我也都回礼的。”她补充道。

听到这话,李妈妈的表情缓和一些。她自己也意识到刚才话说得不好,便说:“你都来家了,肯定是要准备跟明明结婚的是吧?那你就得踏实一些,想点经济的,平时多省钱,以后你们买房子不就轻松幺,我也是为你们好。”

王照安点点头。

李妈妈拍一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两人拿起饮料,正要出门去,一个小孩拿着王照安的手机跑过来,“阿姨的电话!”

王照安抱歉地笑笑,走出院门去接听。

“现在联系你也太难了,你是偷偷进了娱乐圈吗?”电话另一端,许家宁吐槽道,“给你发微信怎幺不回?”

“最近有点忙,你找我什幺事啊?”

“班长说组同学聚会呢,看看今年能不能凑齐人。”

王照安和许家宁是初中同学,两人做了三年前后桌,前两年彼此瞧不上:许家宁讨厌王照安的一股子假清高,王照安嫉妒许家宁纤瘦漂亮、家境富裕。直到初三下学期,为了准备化学实验考试,老师安学号将同学两两分组,班里的一对老冤家就分到了一起。两个星期过去,冤家成了知己,周末一起到图书馆自习,放学一起在操场练跳远,大课间时许家宁总喜欢转过身趴在王照安的课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中考前,她们在校服上留下彼此的名字,然后拥抱着大哭了一场。

“我不一定能去,看看吧。”王照安想到周广陵的监控,心里不安。她怕极了,怕自己答应了,临到头周广陵却不许;怕自己正高兴地参与聚会,周广陵一通电话就让人来把她带走;更怕让同学知道她所遭遇的事情。

初中时,王宽正从教育局找关系、递条子,才把她塞进名师班主任的重点班。她既不像分班考试考进来的同学那幺爱学习、会学习,又不像正经官二代、富二代那样因为家里给兜底而肆无忌惮地玩。就这样卡在中间,不上不下,自卑了三年,挣扎着找出路。

她想,自己过得已经够一般,就不要再给高阶层的同学添一笔谈资了。

许家宁不依不饶:“当老师的假期不是挺闲嘛!”

“再、再说吧。我今天陪李自明回老家了,离席太久怕人家觉得我不礼貌,我回家跟你联系。”

“不许挂我——”

王照安挂掉电话。

一上午都在和亲戚们聊天,吃饭时也没空看手机,她简单浏览一下未读消息,发现了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她的手倏地变得冰凉。

——今晚九点前到盛夏29楼,否则后果自负。

附件是她的图片。

王照安站在胡同里,仰头望了望天。灰蒙蒙的,看不到太阳,天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原本李自明和她计划在家留宿一晚,第二天再回市里。王照安悄悄叫走李自明,编了个谎提前离开。

一个月以来,她不知道对李自明说了多少谎话,找了多少同事、朋友、家人和工作的借口。她还要仔细衡量着这个谎的分量,不能太轻易,否则不足以让她临时离场、或对他避而不见;也不能太严重,不然李自明一定会要求陪在她身边。

从前许多年,她都期待着能有这样的人在自己的生命里出现,坦率开朗,温和周到。

可是现在,他的好却时刻提醒着她的背德与不堪。

李自明送她坐上大巴车,她朝他摆了摆手,“快回吧!”

知道她坐长途车容易晕车,李自明给她买了前排靠窗的票。她找到位置,坐下来,看到他隔着窗户站在外面笑。

车子开动,她看着侧边后视镜里,李自明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成了一个点。车子转过弯,那个人影终于看不到了。

她把头靠在窗户上望着高速路边急速后退的树木。穿过隧道,只是隔着一座山,车子出来时便是大雨倾盆。

雨水冲刷着窗户,视线逐渐模糊不清。她擡手抹过双颊。

真讨厌,这雨怎幺就下到她脸上来了。

晚上八点半,王照安站在了盛夏酒店的大厅。前台帮她刷过卡,送她上了29层。

唐甜甜在走廊上抽着烟,看到王照安从电梯里出来,盯了两秒,移开视线。王照安心里预料到今天又要面临什幺,胃里一阵翻滚,强行忍住了干呕。唐甜甜有所察觉,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怀了?”

“没有的事。”王照安冷着脸说。

她想起自己的上一个男朋友,以及自己真正的第一次。她不想给,他坚持要,她半推半就地答应,却发现他连措施都不想做。而事后一个月里她的胆战心惊,他并不能感同身受。

和固定关系中的男性不同,这里的客人们注意得多。他们有事业、有家庭,玩弄妓女,也顾忌妓女。他们不想让这种人大着肚子来要挟自己,也不想从她们身上染一身脏病。

过了几分钟,阿九带着人过来为两人搜身。他们拿走了两人的手机和唐甜甜的打火机,然后把她们引入一个装饰颇为华丽的套间。王照安看看房间布局,又看着那遮住整面墙的帘子,觉得和上次的酷刑室大同小异。

唐甜甜挑了个软塌靠着,半眯起眼睛打量王照安。

她看起来不一样了。上一次见还是清纯良家女,今天却是浓妆艳抹。

“尤总不喜欢太浓艳的。”唐甜甜吐出一口烟,递给她一瓶薄荷水。她立刻站远一步,唐甜甜笑了出来:“不是毒品。毒品那幺贵,我也不会给你。润润嗓子而已。”

王照安点点头接过来,这才注意到唐甜甜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她的长卷发梳成了马尾辫,吊带裹身裙也变成了米色波点圆领连衣裙,像个女学生。只是她的身材依然遮掩不住,浑圆的胸丰满得要从领口溢出来,翘臀将裙子后摆撑了起来。

和她的身材一样遮掩不住的,是她的风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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