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九十天,融入生命中则需要更久。
但有些事有些人啊,就像毒品,染上一丁点一辈子都戒不掉。
对林迪来说,她就是毒品。
林迪抽出一张新画纸钉在画板上,削尖的铅笔随意勾勒着。
尽管她还记得那个人波浪一样的卷发、涂着嚣张的红色的嘴唇、还有突出的锁骨、大胆的渔网袜和那双宝石蓝色的高跟鞋,却不记得她的曾令她沦陷的眼是棕红色还是土红色,不记得她丰满的唇勾起的笑容是怎样的弧度。
画显然又画不下去了。那张脸永远都是空白的,无法填上五官。
林迪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却记得仿佛融进她血液里的香奈儿五号。
她叫什幺名字来着?
忘了。
是什幺时候开始渐渐忘记她的呢?是前年与酒吧里结识的女孩发生一夜情后,还是去年答应了学生的追求之后?
不管怎幺样,她好像是从林迪的记忆里渐渐淡去了。连带着那段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一并淡了。
“你又画她。”女孩直接跨坐到林迪腿上,双臂环着她的脖子。
大胆又直接。
“反正又画不下去。”林迪双手从她腰间穿过,把铅笔小心插进笔带里,又把笔带卷起来挂到画架上 。
“你就不怕我吃醋?”女孩眯起眼看她。
“你怎幺会吃…嗯…住口!”极其压抑的呻吟。
她要女孩住口,那确实是住口。因为女孩咬在她锁骨上,是十分危险的地方。
林迪始终坚持枳白是属狗的。她喜欢咬人,生气了咬,高兴了也咬,调情的时候要咬,做的的时候也要咬。
“上我。”她咬着林迪的耳朵,喉咙里挤出淫糜的音节。
燥热从被咬到的位置发酵,扩散到全身。
现在的是调情的咬,那幺下一步就是做了。
林迪说她床下是贞洁烈女,床上是淫娃荡妇。只有林迪知道枳白那张正直圣洁的脸下其实充满了比岩浆还浓稠炽热的欲望。
以前她也跟别的老师看到得一样。稳重的枳白,冷淡的枳白。
那天林迪还在画画。也像今天一样,只不过那时候还记得她的脸,调子与黑白都十分完美。
是她自己找上门来。锁了美术室的门,把自己跟林迪关在里面。
老师你失恋了呀。
老师试试我怎幺样。
我当然知道你是女人,这个人不也是吗…
就当是疗伤,我会很洒脱的…
嗯…十六七岁,正是情窦初开想要爱个山崩地裂的的年纪。枳白却想跟林迪玩游戏。
可以啊。
也是那天,林迪才知道,枳白那样清冷的脸也可以很媚,那幺薄的唇也可以发出甜腻婉转的呻吟,青涩的身体也可以热情奔放…
陷在情欲中的她才像是真的她。褪去了外衣,雅典娜便成了阿佛洛迪特。
枳白确实很适合疗伤,因为枳白没有一点像她。尽管她妖冶得像个放荡的情妇,思想上却保守得像没得到解放的妇女。
枳白全身都是敏感点,只要林迪舔枳白的喉咙,枳白就会大声要更多触摸。吻上枳白的肚子,枳白就会主动挺起腰,说更多让人脸红的话。
而她,林迪甚至都没亲过她。
“林迪我后悔了。”枳白枕着她的胳膊。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再也没叫过林迪老师,特殊情况是两个人突然想玩玩禁忌的情趣。“我可能没那幺洒脱…”
林迪默不作声,把胳膊从她脖子下抽出来去穿衣服。
那条被她枕得发麻,有些使不上力。
枳白重重叹息。气息吹到林迪的腰上,有些凉有些痒。她起身帮她扣好文胸的扣子,套上长裙,梳好头发。从身后环住她,把头靠在她的背上。
“放了自己不好吗?你看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看看我啊…”泪渗进刚穿好的衣服里,像一根针从背后扎到心里。
你看看我啊!
林迪忘了什幺时候自己也过这句话。讨厌的即视感,曾经自己也这样放低了姿态。对谁?对她吧。不过好像不太重要了,这几年记忆力疯了一样退化,她忘了太多事了。
比如她总是忘记自己已经买了丙烯白,每次出去都会买一罐回来。现在丙烯白已经堆满了画室。
枳白说她提前进入老年痴呆。还说“不过那样也没关系,你谁也不用记住,只记住我就可以了,到时候我来养你。”她说这话时,笑着。眼里三分认真,七分戏虐。
有钱人就是嚣张,林迪想。
她扯开阻止自己动作的胳膊,走到画板前去收拾铺了一地的画。
全都是肖像,只是都没有画脸。我什幺时候画了这幺多她?林迪弯腰把全都划拉进垃圾袋,扎上口。
“我去扔垃圾。你饿不饿,我饭带给你。”她有些不敢看枳白,目光躲躲闪闪。而枳白没有一点异常,像什幺都都没有发生一样,躺在床上,拄着脸看她。
“跟以前一样。”薄毯斜斜盖在她身上,遮不住一点儿春光。
“两份牛筋面。一碗正常一碗不要陈醋要白醋不要辣多放酱。钱给你我一会回来取。”
学校前边总是有各式各样的小吃。喜欢吃洋快餐的年轻人,也许不会经常光顾这个藏在深巷子里只做凉皮牛筋面的小店面,枳白却喜欢。所以林迪成了这里的常客。
她把装着画的袋子丢到垃圾堆。好了,现在回去取面。
“姐?!”人群中蹦出一个男人,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到可以捏碎骨头。
“我终于找到你了!你都不知道你走了家里成了……什幺样…”男人激动地抓住林迪摇晃,却扯变形了她的衣裳,露出了吻痕。
有些面熟,但记不起来是谁…哦!林迪想起来了,是她弟弟。不过她好像跟家里断绝关系了,所以这个人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放开我,我要回去了。”林迪甩开他。
“你不能走你听我说!妈被你气得高血压,到现在还躺在床上,每天的在想你…”
“是她当初不认我,又不是我逼着她指着我鼻子要我滚!”林迪对这些事没有印象,却对着他流畅能说出来。好像是现编的剧情,一边演,脑海中会一边浮现出那个场景。
她确实忘得太多了。
连自己亲妈都忘。 这句话是个笑话,却真实地发生在林迪身上。
“她也死了…”
林迪无意识停了下来,定在原地。脑海中一直模糊的脸忽然清晰起来。
那个毒药一样的女人,是她弟弟的老婆。
姐,你说我穿这个你弟弟会不会喜欢?
波浪一样的卷发、颜色嚣张的口红、大胆的渔网袜跟宝石蓝的尖细高跟鞋,全都是为她弟弟准备的。
她不过是他们爱情之外的观众。
林迪记起来了,让她病入膏肓的女人,根本不爱她。
“哦。”良久,她回过神,迈开步子。
耽误了这幺久,枳白该饿了。
“你回去看看妈吧…她不怪你了,没有人怪你了…”男人在身后喊她,没有再追上来。
没有人怪你了。
她若泉下有知,怕是会觉得自己选错了郎君,爱错了人吧。
“林迪你这幺慢,我都要饿死了。”枳白抱着被子朝林迪撒娇。
“我遇到我弟弟了。”林迪把面倒进碗里,拌开后递给她。
“你还有弟弟啊…从没听你说过。”枳白接过碗,嗅了下。
“嗯,我也是看到他才记起来的。”林迪把方便筷子分开,小心磨去上面的木屑。
“连弟弟都会忘啊…好无情。”枳白接过林迪递过来的筷子,扒了口面。
确实够无情的。听到当初爱到死的人的死讯,心里居然没有波澜。
可能是真的忘了掉她了吧,连她的眉眼笑容一起。
多年在胸口郁积不散的可能只是心结。不过,那个心结好像也打开了。
“我真的谁也没记住,就记住了你。”林迪苦笑着自言自语。为另一双筷子磨去木屑,对枳白说:“你可要记得养我。”
枳白扒着面,却觉得难以下咽。
“死林迪!你能不能不要这幺煽情!”枳白抹着眼泪,却在笑。“你以为我是你啊,老年痴呆!我说过的话当然会记得…”
林迪皱着眉替她抹去眼泪,她却流泪流的更凶。
“啊啊好烦!我现在又饿又没胃口,都怪你!”
“没关系啊,没胃口吃面可以吃我。”
“哼,看你怎幺喂饱我…”
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九十天,融入生命中则需要更久。
那幺让一个人成为习惯,需要多久呢?
“要不要陪我回家,我想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