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一场

李衔月看着他上药的手,仿佛大梦初醒,她喃喃:“今天,几月几日来着?”

肌肤上的手停顿一下,听见沈照白有些哑的声音。

“七月二十日。”

“七月二十日。”李衔月低声重复了一遍,望向天花板上花型吊灯,“是她的四十五岁的生日,我和她约好了要带她去看花海。可她失约了。”

“沈照白,我想去看她。”

他起身在李衔月额头上落下一个凉凉的吻,“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去。”

李衔月应了一声,困倦地合上眼,沈照白又说了些什幺,她没听进去。

身子浮浮沉沉在黑暗里,耳边声音嘈杂,她努力睁开眼,看见简陋狭小的出租屋里,三人坐成凹字型围在电视机前看着里面模糊不清的动画,桌旁点了根蜡烛,火星罩着烛芯起舞,将氛围染得温馨无比。

尚不懂事的童年是她迄今为止收到的最快乐的礼物。

在之后的无尽黑暗里,她靠着那点微弱的火苗,踩过荆棘,走过荒芜,却没能找到光亮。

沈照白拉住她的脚腕,将她拖入深渊。

在深渊里,只有他爱她。

天亮,李衔月盯着从窗帘缝隙里偷偷跑来的光线。看得久了,她觉得天地都是亮堂堂的。身侧躺着沈照白,她偏头看过去,目光扫过他脖颈,缓缓伸了手,在他脖子上收紧。

沈照白睁眼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李衔月略泛白的嘴唇,不顾脖子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的手,摸上李衔月脸颊,“怎幺脸色这幺差,身子不舒服吗?”

她压下身子,手又加了力,能隐约看见手臂紧绷的线条,“沈照白,你说你爱我,我现在要你用死来证明,你死不死?”

手掌压着喉结,让沈照白发声有点困难,他表情一如既往,像被人掐着脖子压在身下的不是沈照白,而是李衔月。

“何不留我一条用来爱你的命。”

“对,我得留你一命,我要像你折磨我一样折磨你,让你疯掉,却死不掉。”她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手便又用力一分,看着沈照白面色终于有了变化,她压抑笑声般微颤身子。

在他窒息的边缘,李衔月松了手,她趴着沈照白身上,耳朵贴在他心口处,听着里面砰砰响,“还记得你的话吗?我们约好了,你可不能失约啊。”

在深渊里,他只能爱她。

墓园东门。

“我想单独去见我的母亲。”

沈照白只犹豫了几秒,轻声道:“知道了,我在这儿等你。”

看着白色身影逐渐消失,他觉得心里空落落,浮躁飘上来,他嘴里叼了支烟,搜寻火机的手却停在半空,最后搭在方向盘上。缺了点什幺,到底是缺了点什幺。

缺了一点火,缺了一点光。

“李衔月!”

有点少年气的声音让她回头,看到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孩在她不远处朝她挥手。他走近,拉住李衔月的手,语气坚定:“我是沈星落,我没失约,我来带你走。”

-这里什幺都有,可我想走。

-我带你走。

她点头,沈星落便带她跑起来。暖风擦过鬓发,她忍不住迎着风牵起嘴角,已经很久没有跑得这幺肆意了。跑出墓园西门,沈星落送她上了一辆车,并将他背着的包放在她旁边。

“你的身份证、录取通知书还有其它的东西都在里面。大叔,到恒书华府。”

手里又被塞了个有些冰凉的物件,沈星落笑得灿烂,“门牌号上面写得有,在那里等我,我晚上去找你。”

“你不是要走了吗?”

“晚点走也没关系。等我办完我自己的事我就去找你。”

沈照白手机“滴滴”响,他恍若未闻,看着墓园大门被锁上才发动车子驶入夜色。打开手机,上面的定位静止不动。他目光望向前路,心里有一丝犹豫,最终仍握紧方向盘。

门铃打破沉寂。

开门的手僵住,李衔月看着门外的沈照白,脸色骤然苍白。楼道间的白炽灯光披洒在他身上,让他格外刺眼。

她嗓子低哑无力,“沈星落呢?”

“他已经走了。”沈照白面无表情,不怒也不喜。他亲自送沈星落上的车,他回不来了。

李衔月的手垂下去,“是我让他这幺做的,你别怪他。”

沈照白沉默着走进来,提起沙发上的包又回到门口,另一只手将李衔月拉出,擡脚关门。

她坐在车后座,浑浑噩噩地看着窗外街景飞驰后退,感觉有点喘不上气,便任由自己沉沉入睡。

车不知何时停了,李衔月擡眸,正好看见窗外景色。是一大片紫薰衣草花海,可惜此刻光线昏黄,不然会更加梦幻。

李衔月在心底嗤笑。

她和母亲约定的,从来都不是什幺薰衣草花海。

他给的,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止于肉体的爱,不是爱。

“我知道你想离开我,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递到李衔月面前的,是《青春时代》选秀节目的海选招募单。

“余总的节目,她说你可以免试入选。只要你能站到大众眼前,你就有无比光明的前途。”

李衔月同意了。

她不会唱歌,不会跳舞,没上过舞台,没面对过镜头,可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像一只飞蛾,看到黑暗里唯一的光。

可那真的是光,而不是虚影吗?

李衔月还是太天真了,她以为沈照白是真心想放她走。当他把一张张毫无遮掩的照片扔在她面前时,她根本不敢多看一眼。可即便她不看,也抹除不了照片上的主人公是她本人这一事实。

此时已经到了节目成团夜,排名已经定下,九十九名选手中她获得了第二十名,虽然没有占上七个出道位,但她已经和零星娱乐签约,前途看起来确实光明一片。

“这些照片若被放到网上,你知道会发生什幺吗?”他这幺说道,声音好像和以前一样温柔,但让李衔月感到森森冷意。

“他们才不会管照片背后的故事,他们眼里只有你光洁的身子。”

她抓着照片一张张地将它们撕成碎片扔向沈照白。碎片在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沈照白头上、肩上、腿上。他不慌不忙地将身上碎片捡在手里,丝毫不为她这一举动而感到生气。

“你到底想干什幺!”李衔月几乎要在崩溃边缘,她对着沈照白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破口大骂,“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嘴里说爱我却一次次毁掉我的强奸犯!我在里面日日夜夜练舞练得一身伤就是为了你口里的前途,你一直在耍我是不是?从一开始给我名片起就一直在耍我是不是——!”

沈照白面上无动于衷。自从七月二十日后,他就一直是这副样子。他没再碰她,如死水般沉静。

她声音低下来,微哑的嗓音透着绝望,“沈照白,我和你有仇吗?你要这幺玩我?”

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沈照白差点要在她面前投降,说“我放手”。

“别担心,这幺美的照片,我怎幺舍得让它们被那些肮脏的眼神玷污。”外人口里的沈照白风度翩翩,但只有李衔月清楚他心底的龌龊。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会为你奉上我拥有的一切。”

他们互相看过对方最卑劣的样子。

而李衔月依旧向往光明,沈照白却要拉她共同沦陷在深渊。

若深渊里有光,那一定是李衔月自己。

可太阳会下沉在海里,光也终有熄灭的那天。

沈星落又来了,他表情不太好。李衔月偷听他和沈照白说话,得知是他们的父亲重病去世了,他这次来是为了带他回去参加父亲的葬礼。

沈星落又住进了他曾住过的房间。上楼后,他停在门口,望了一眼走廊尽头的那扇门。

那天晚饭后,李衔月主动摸上沈照白腿间,柔软的胸脯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我和沈星落也算是朋友,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我想让他陪我出去散散步。”

沈照白淡淡瞥她一眼,腿间的东西却扬起头来。他按住李衔月的手,又勾住她的腰,低骂:“骚货。”

她娇笑着低吟出声,直到沈照白点头答应,她垂眸遮住眼里的光芒,帮沈照白手撸了一发后,洗过澡后,她敲开了沈星落的门。

太阳沉下去,昏黄的光线也不见踪影,夜色悄然降临。

两人并肩走在路边,后面是沈照白开车远远跟着,他们并不知道。往日里她出门,也总会有沈照白的司机跟在后面。

“那天……你怎幺走了?”李衔月轻轻开口。

沈星落一直都为此事而自责,却无可奈何,“有人来接我,我不得不回。”

李衔月不再说话,她看一眼沈星落。半晌,她说:“再带我逃一次吧。”

他们来到恒书华府小区前,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沈星落犹豫地停住脚步,张口欲说些什幺,李衔月径直走向路对面。

一道光突然冲进来,沈星落惊恐的表情都还来不及显现,腿已经迈了出去。

“李衔月——”

像折翼天使摔落在地上,李衔月耳边充盈着来自远方的声音,能感受到血液在流失,身子越来越轻,脑里闪着凌乱虚无的片段,最后隐隐约约看见跪在她身边的沈星落。

“沈星落。”她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没事……我……救……”

“对不起。”

原来,笼中鸟真的飞不出去。

下一段人生,一定要比这一次的好吧。

沈照白甫一停车从里出来,就见路旁冲去一辆车,随即听到沈星落急到破音地喊叫。他回头看,视线落在地上淌血的身影。那一瞬间,他仿佛能听到她的心跳,微弱地像欲熄的烛火、濒死地呐喊。

警笛来了又去,而他依然站在原地。

指尖落上一滴水。

沈星落与沈照白相差九岁。

沈照白九岁生日当天,在床边写作业的他听见刺耳的长鸣,病床上的母亲心电图成一条直线。他看着母亲苍白的脸庞觉得自己应该嚎啕大哭,却挤不出一滴泪。

同一时间,沈照白的父亲在另一城市的独栋别墅里抱着个小男孩同女子笑得开心。

“沈星落?这名字不错!”

沈照白第一次见到沈星落是母亲去世的第四年。威严的父亲牵着小男孩的手,对他面无表情:“这是你的弟弟,沈星落。”而转头就对小男孩慈眉善目。

当时的沈照白只能做个听话的好孩子,即便他不愿承认这个弟弟。他只能沉默,只敢在男人看不到的地方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两人。

在那之后,他扮演了十年的好兄长。

沈照白并没有因沈星落拥有了他没有的父爱而记恨他——“我们都是不该降生的祸害。”若沈星落没有和李衔月扯上关系,他甚至可以在那男人去世后继续维持他“好兄长”的身份。

可现在,李衔月出事了。

连母亲去世都不曾流下的泪,在此刻落下来。

沈星落看见了他,冲过来,不顾警察在场,直接踢向沈照白身后的车。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若李衔月出事,我要你身败名裂,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私下里是什幺混蛋!”

沈照白扯住沈星落的衣领,“是你带她来的,她若不出门,怎幺会遇到车祸?”他的声音听着无力,带着细微颤抖。

无论原因在谁,车祸已然发生。

两人都守在手术室门口,直到看见李衔月被推出。

沈照白在那天过后疯了一样沉迷工作,齐云霄也忙了起来。

沈星落回了B市,再也没来过。

李衔月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她刚睁眼的时候,眼前像罩了一层纱,朦朦胧胧地看不清任何事物。她想伸手,只稍稍动一下就觉得全身疼痛。也说不出话,脑里混混沌沌地更不清楚发生了什幺。

等她终于能开口说话时,她抓住旁边总会来照顾她的“护士”问:“现在什幺时候了,高考结束了吗?”

“……”蒋游身子不动,看着李衔月蒙着纱网的头,说,“现在是十一月十二日,高考已经结束了。”

“不可能,我还没考试……”仿佛蝉鸣还在昨天响个不停,但她一闭眼,夏天就悄然流逝,已快到了冬日。

“你参加高考了。”蒋游的声音稳而重,“有录取通知书。”

这话将李衔月搞得迷糊,“什幺?是A大的?”

蒋游说:“是。”

“为什幺我不记得……”

“你记忆里最后一天是什幺时候?”

是和陈燃做爱的那一天。

李衔月手攥紧床被,“我忘了,是高考前……”

头有点疼,李衔月想伸手揉一揉,被男人拉住手腕。

“别碰,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李衔月放下手,那人才松开。

“你是谁?我……我想见我母亲,她现在怎幺样了?我好久没交医药费,医院……”

“伯母她……已经不在了,逝于六月十一日。”

李衔月难以置信,心跳异常得快。她手捂上心口,重复低语:“不可能,不可能,你为什幺要骗我?她是不是已经痊愈了,你想给我一个惊喜,她在哪儿,我要去看她!”

他按住李衔月的肩膀,“等你痊愈了我就带你去看她。”

“我就说她没走……”李衔月轻轻一笑,笑得有点痴傻。她躺回床上,整张脸埋在被子里,隐约有低低啜泣声自里传来。

又是一个月。

李衔月看清了那男人,也知道了男人的身份,和她住院的原因。

蒋游,是李衔月车祸事件的当事警察。

他一说这个名字,脑里便涌来许多幼年记忆。

蒋游是住在她楼上的邻居。

某天,李衔月被一群小孩子围在一起,骂她的父亲是个残废。她打了其中一个笑得最欢的人,那些小朋友便一齐冲上来打他,是蒋游上前将那群人赶跑的。

“我是蒋游,住你楼上,以后再有人欺负你,记得大喊我的名字。”

“酱油?”

“是蒋游。”他捡了一块石头在地上写,“看见没有,是蒋游,不是酱油。”写完他又抓抓头发,“算了,你这幺小,肯定不认字。”

“我认字!”李衔月夺过男孩手里的石头,边写边说,“李衔月,我的名字。”

“我知道,李衔月。”

蒋游递来他削好皮的苹果,李衔月没接,抓着蒋游的手咬了一口。

“后来,你们一家搬走了。”

“嗯。”蒋游手不动,“我走后,还有人欺负你吗?”

李衔月甜甜一笑,“没有,他们都怕了。”

蒋游告诉李衔月,他们是高考后意外重逢的,蒋游一直都很喜欢李衔月,重逢后没多久就向她告白,她也同意了。

所以,他们现在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李衔月刚知道这一事后,愣了许久,有点不相信,要他拿点证据证明。蒋游又说他们刚确认关系没几天,李衔月就出车祸了。

她心里虽还有些怀疑,但因他这代表正义的职业,勉强接受了这个天降男友。

十二月的第一天,李衔月出院了。

蒋游按照约定,带她去见母亲。她静静地望着墓碑,又跪下磕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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