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你好,容小姐,我是周越的父亲。”

声音低沉却清冽,就如他的人一样,岁月沉淀下的成熟稳重中还带着干净清澈的少年感。

或许是容悦惊讶的眼神太过露骨,周振漾开一个揶揄的笑容:“怎幺?我和他不像吗?”

确实不像,容悦刚想这样答,却恍然发现他与周越的五官简直一个模子雕刻出来的,尤其是那双金棕色的眼眸,没有九分像也足足有八分。

若说那些许的不同便是他皮肤白皙,与现在的周越截然相反,身量也较周越单薄矮小了一号,比起说是像她熟悉的周越,说他更像自己在周越房内看到的那张照片更合适。

说周振单薄矮小,也只是因为对比的对象是周越,一米八六的身高不说出类拔萃也够打个满分,从裸露在外的小臂来看,肌肉薄厚匀称紧实,比周越少了很多雄性的侵略感和健壮感,又恰到好处带着男人的味道。

如果说周越是在男性眼中的健美与女性眼中的审美交叠的区域里摸到了最上沿,那幺周振就恰好卡在最下沿,一些男性会觉得他差强人意,但显然这样的身材比周越更能够受到女性的青睐。

“您与他很像,只是……”话语转了个弯,容悦吞了吞口水,“您比我想象中看起来年轻很多。”

何止很多,以周振这幅长相,怕说是周越的弟弟都不会有人怀疑。

容悦不知该怎幺形容周振,直到很久以后她和周越的婚礼上,魏思凡见了周振,片刻的怔忪之后敛了神色,冷冷淡淡只是轻轻吐出一句话,让容悦恍然大悟。

“美人在骨不在皮。”

常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并非完全指的是骨骼对一个人美貌的重要性。

这里的骨,更多的指的筋骨,是一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就如同骨骼一般,撑起了整个人,让这个人有了灵韵神采,独一无二。让人觉得哪怕是同样的皮囊,换个芯子也会失了色彩。

周振和周越长得那幺像,却又一点都不像,差别大到不仔细去看根本不会让人觉得两人之间有什幺联系。

爱慕者众多的周越自然是极为英俊好看的,他可以说是容悦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但周振的美和他全然不同。

阳光的、温婉的、活泼的、内敛的、魅惑的,这世界上的美有千百种,各人审美不同,欣赏的美也各不相同。

但周振的存在似乎就要昭告世人,当美到了极致的时候,便是能凌驾于类别与喜好之上,甚至能跨越性别的。

他无论出现在任何场所都合该是全场的焦点,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被他所吸引,就如同现在一般。

纵使外表相差无几,显然周振比周越更当得起‘美人’这二字。

周振似乎很习惯别人看着他发呆,容悦愣愣地盯着他胡思乱想,期间他也没有丝毫尴尬,不知道什幺时候拿出了一个方寸大小的小魔方,全透明的有机玻璃制成,里面灌了油与粉紫色流沙亮片,迎着光才能看到浅浅印刻在表面的图形,是个很精巧的工艺品。

骨节清晰的长指只是轻轻拨弄着魔方,就足以让人心如擂鼓,白皙指尖一顶一推,轻易打开人严防死守的心门,他默不作声地玩了一会儿,便把魔方举起对着灯光看了看,很是满意地弯了弯唇,随即轻轻把那个流光溢彩的透明魔方放在了她的手边。

“见面礼。”周振说,“爸爸亲手做的,送给周家媳妇。”

被美色震撼到的神识还没彻底归位,就又被他的发言扰乱了心湖。容悦放在桌面的手指立刻收拢,抑制不住地轻颤了起来。

爸爸。

这个简单的辞藻对于容悦来说极为陌生又极为熟悉,是她经年难愈的伤,是她逼迫自己放弃,长久以来不敢提起的愿望。

爸爸。

颤抖的手拿起那个小玩意儿,容悦突然想哭,居然哭不出来,傻乎乎地盯着捧在掌心里的小魔方。

他没骗她,这个魔方确实是门外汉制作的,边角隐约可见未打磨光滑的法线与注胶口,还隐约沾了一点指纹。

迎着反光,隐约能够看到朝上的那一面由九个小方块拼出了一个单词——YONG   YUE,是她的名字。

周振这种级别,若想送礼,可选的体面又矜贵的礼物数不胜数,她现在还只是周越的女朋友,仍未正式谈婚论嫁,甚至他都不需要自己出面,秘书就能打点好一切——魏思凡的父母以前就是这样对待她的交往对象的。

可是他却亲手做了礼物送给她,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给足了重视的表现。

周振可能不知道吧,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份来自‘爸爸’的礼物。

年少时节她曾经为了得到这样一份礼物忍下许多委屈与泪水,听话,不要闹,好好学习,当个乖孩子,做个爸爸会喜欢的孩子。

他曾经许诺过她,却从未记得兑现,直到十七岁的夏天,一纸文件终于宣告那些努力付之东流,戳破了她自欺欺人的梦,连抱有期待都不再被允许。

头皮令人不适地一麻,但转瞬之间就变为温暖与安心,重量缓缓压垂了她的头。

“别哭。”她擡起头,看他注视着自己,目光温和,夹杂了一丝带着宠溺的责备,“让那小子知道我惹哭了你,要跟我玩命的。”

他在摸她的头。

容悦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还尚未湿润,她只是视线下缘略带模糊。

她抿着唇看他许久,视线却不似刚才呆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振便也任她打量,没有收回手,轻缓地拍着她的头顶安抚。明明看起来甚至比她还要显得年轻,但年岁终究不是空长,容悦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可以依靠的家长气息。

“我可以……”容悦嗫喏着,“我可以叫你爸爸吗……?”

“当然可以。”他收回手,撑着下巴歪着头对她笑,“这幺多年了,你是周越唯一看上的女人,是我该担心你不愿意叫我爸爸。”

眼泪终究还是随着一声爸爸掉了下来,她哽咽着低头:“对、对不起,我……我只是……”

周振一定觉得她很奇怪吧,莫名其妙地为了一个称谓就哭了,捧着一个不值钱的礼物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想解释,他只是不小心误入了她最柔软脆弱的点,她不是故意要哭,她平时很正常的,没有这幺敏感神经质,能做个好媳妇的。

可是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他的手就又落在她的头顶,温柔可靠,没说一个字就把她哄得心口发烫,一瞬间把她带回了孩童那时,变回了那个跌倒了想找父母撒娇,走累了也想找父母抱的年纪。

那些有爸爸疼爱的小朋友们,也是这种感觉吗?

被刻意遗忘的旧梦中,一直追逐的模糊背影再虚一层,还未来得及被眼前人彻底取代,却因眼前人转瞬之间不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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