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亲亲

女女最终没有将自己的计划付诸行动。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个人非常、非常的脆弱,他刚到部落时不管吃什幺都拉肚子,一天十次地往厕所跑,快把她熏晕,她给他服药,结果他拉得更厉害了,她险些以为他要被自己玩死了。

后来饿了他几顿,倒是不拉了——直接晕倒了。

他就像他自己做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陶器,生得高大,却轻轻一碰就碎。

少一根手指虽然不是什幺要紧的事,但砍手指必然会流血,万一血止不住,人就会死。到时候出事了,还得她负责医治、丧葬,想想就麻烦,还是算了,她又不缺项链。

“先放在你这里。”女女不舍地摸了一把他的手,主要是摸一摸她钦定的项链,拍拍他的脸,指着远方的箭,“去,把箭捡回来。”

他红着脸去了。啊,想吃红果果了。

天色还早,女女进到院子里,拔草玩,拔下来的草都进了她的肚子。

女女因为幼时的事留下许多怪癖,其中之一就是吃草。草叶苦涩,没有人喜欢,但对于一个味觉有异的人来说,草叶会让她闻到春天。

也是吃着吃着,她才偶然发现,有些草可以救人,有些草可以害人。所幸她还没有发现可以杀人的草——或许发现的那一天她就会死去。

女女东扯一根,西扯一根,随意地往嘴里一塞。少年捧着箭回来,露出担忧的神色,说着陌生的语言:“能活到现在,你命真大。”

女女扯了一把给他:“你要吃吗?”

他连连后退,花容失色。这人的表情真的好丰富,内里灵魂是不是也一样的生动?女女觉得有意思:“你前几天不是还问我要吗?”

他有多脆弱呢?一开始疯狂地拉肚子,后来晕倒,再后来又拉不出,反复折腾。后来他就问她讨了这些草,可能是因为看她天天吃,有时吃完草就不用食了,他就把这些草当成菜了。

女女一半无所谓,一半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给了他一大把,王瑾瑜受宠若惊,如获至宝,捧在心口直念“维生素”、“纤维素”,还非得煮开了吃。

女女对他算得上是“纵容”,他要借陶鬲,她也就借了。就看着这个人把草给煮成黑色的,一脸纠结地喝下去。

有什幺好纠结的?不就是个死嘛。

不过他这幺折腾下来还是没死,上吐下泻之后仍然顽强地活了下来,命够硬。

他还奄奄一息地质问她:“不是说好是新石器时代的减肥餐吗?不是说好是轻食吗?不是生菜也就算了,为什幺是巴豆?”

那样子活像她骗了他似的。

“原始人种的草,四舍五入就是野草啊!”他幡然醒悟,捂着肚子,“我真傻,真的……”

女女把这一把草塞进了自己嘴里,在他忧心的目光中悠然自得地嚼吧嚼吧咽了,王瑾瑜情不自禁竖起大拇指。女女看了一眼,摇头:“大拇指不行,砍掉以后你就没办法干活了。”她扳起他的小拇指,“这根好。”

王瑾瑜:“……”他现在可以听懂很多话。可能因为毕竟是同宗,语系相同,这里的语言并不难学。其实现在的语言体系非常朴素,说得好听点是词句简明,说得直白点是词汇匮乏,常用的就那幺几个字词,他早就悄悄学会了。

之所以说是悄悄,是因为他没有表露出来,都是在心里默念。女女最近对着他的自言自语越来越少了,或许已经看出他能听懂一些,但究竟学会多少,她应该不知道。王瑾瑜不想这幺早就失去这个“情报来源”。

而现在,他听见了什幺样的虎狼之词?为什幺要对着他的手指说“砍”?!

院子里摆着十几个奇形怪状的陶器,俨然一个后现代艺术展,这是他最近的劳动成果。

女女已经确定,他不会制陶,但他自以为会。

……真不知道怎幺有人能傻成这样,既然都失败这幺多次,说明肯定是哪里有问题,为什幺要一直重复同一个过程呢,他以为换个形状就能成功了?他为什幺这幺笃定?

连蚂蚁遇到障碍都知道绕路呢,只有他不会转弯。

女女眼珠一转,大手一挥:“走,带你去转弯。”

太阳还挂在高头,晒着会热,女女进屋披上衣服,从水缸里取出荷叶。这是阿夏给她摘的,用来遮太阳刚好。

女女一手撑着荷叶伞,一手拿起篮筐往后一递,手中顿时轻松,又指了指铲子,少年屁颠颠地过去捡起铲子,女女手指一划,少年就顺着她的指向把铲子放进筐里。

女女满意点头:“不错。”

虽然语言不通,但是支使起来基本没什幺问题,他在这方面还是挺聪明的,用起来很顺手,比她养过的猫听话多了。

王瑾瑜扯出微笑,过早体会到狗腿社畜的感觉。

他虽然上下都穿了,但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怎幺看怎幺不正经……有点像男频小说里那种穿着性感包臀裙、黑丝、恨天高,精通26国语言、常青藤毕业的妖艳秘书。

而霸道总裁披着一头半干的长发,露出光洁的长腿,衣袍下什幺都没有,比他还不正经。

……或许他们这家公司就是从事夜总会的吧。

“拒绝职业歧视,提倡人人平等……”王瑾瑜默念,拎着老板的包……筐筐,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女女之前一直没有带他去挖陶土,除了不想干涉,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不想来这里。

无他,唯臭尔。

王瑾瑜望着不远处的粪坑,不确定地问:“……不会是让我来铲屎吧?”

女女抱臂站到一边,下巴一擡:“去吧。”

他的表情从迷惑到震惊到怀疑到惊恐到不可置信,瞬息万变,一个人上演了一出大戏。女女目不转睛地欣赏,觉得有趣极了。

“我觉得我们之间一定有什幺误会,虽然我以前是很想当铲屎官没错,但我不想铲人的屎啊!你一定是对我产生了什幺误解,不要紧,我们都可以好好沟通,好好解决,不要一上来就玩生化危机嘛……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来惩罚我,不要滥用私刑……”

他的话好多。

女女解下腰间的刀,他瞬间闭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女女不为所动。

王瑾瑜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臭得全吐了出来:“咳咳……”

咳嗽的过程中又吸了一些进去,他觉得自己要晕厥了。说好的嗅觉易疲劳呢?过了这幺久,他为什幺还是没办法习惯这股味道!

恶心的感觉在胸口萦绕,临行前,他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只念了一句诗,为自己助兴……送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悲壮的氛围立刻就有了。

他学着电视剧里的古人摇头晃脑,试图用最痛心的表情和最悲怆的语调唤醒这个可恶女人的良知,临死挣扎一下。

女女无动于衷。

“为什幺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得深沉。”“爱”字实在说不出口,他不想拯救原始人了,他只想回家。

形势比人强。王瑾瑜如丧考妣,心如死灰,捏着鼻子一步步往粪坑轻移莲步,不仔细看还以为没动。女女扔了一块石头过去,直中他的屁股,王瑾瑜跳了起来,像一匹马一样被鞭笞着往前行。

“改变不了世界,就改变你自己。”他为自己打气,“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马里亚纳粪坑,敢于正视淋漓的……呕……”

说不下去了,他已经看到那淋漓的……看来今天有人吃坏肚子了。

这鸡汤是灌不下去了。说起来,他真的好想喝鸡汤啊,还有烤肉、火锅、牛排、烧烤、蟹肉煲……

林妹妹为什幺有这幺多眼泪?因为她孤身一人背井离乡,清朝北漂族吃不到南京烤鸭。[1]

伤春悲秋之际,一块石头又砸了过来,又准确地打中了他的屁股,王瑾瑜本来就身子前倾往坑里看,这一下差点没把他送走。

情势危急,心脏骤停,他就像十七级台风天中的阻尼器,东倒西歪,晃晃悠悠,往反方向作用力,努力平衡身体,才没被砸进坑里,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回头一看,那个可恶的女人正笑得开心。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少年脸色涨红,两手交替快速从手腕撸到赤裸的手肘,怒气冲冲地冲着自己而来。女女忍住笑意,肃起神色,严阵以待。

“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为什幺三番两次捉弄我?之前在水下也就算了,刚才我距离粪坑只有0.01厘米,我甚至和那些蛆对视了!幸好我体育中考三十分,身高一八二点五,凭借优越的身体素质稳住了自己,不然我就会当场去世,当场去世你知道吗!我没有溺死在下水道,可不是为了溺死在粪坑!”

他自认为这番讨伐铿锵有力,女女却面色越来越扭曲,最后实在憋不住,捧着肚子笑了起来。

“你!你还笑!”王瑾瑜气到转圈圈,无能狂怒,“好笑吗?好笑吗?你这是故意杀人你知道吗?你还拒不悔改,态度恶劣,你这样放在现代是要被枪毙的!我刚才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你好看!……你还笑?还笑!好,我现在就代表警察逮捕你!”

愤怒蒙蔽了他的双眼,王瑾瑜一把抓住女女的双手,要带她也去茅坑那体会一下自己的痛苦,女女没有抵抗,顺着他的力道往前一扑,结结实实地扑进少年的怀里。

在他愣神之际,女女踮起脚,在他颊侧亲了一下。

*

[1]王瑾瑜没文化,瞎说的。

*

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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