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天,家庭聚餐。鄂毓心情很不错,特别是知道了宝宝很安全以后。前几天他疏于照顾自己,突然间胃口变得特别好。他正在桌上啃着麻辣鸭脖,就听对面抱着小孙女喂饭的小姨妈说:“阿毓,我有件事要问你,你嬢嬢跟我打听你的微信号,你说我要不要给她?”

嬢嬢是阿毓爸爸的亲妹妹。鄂毓的原名唤作沈毓。他的本家在他们城市下级的一个小镇子上,和小姨妈的婆家在一起。沈家在当地还挺有名的,可惜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沈家的老娘是出了名的蛮横、不讲道理。鄂毓记忆中就很怕奶奶这个“老巫婆”。因为她每次拿一对三角眼看人,总让阿毓觉得是在瞪着自己,所以这孩子不敢和她撒娇。一年夏天天气极热,妈妈带阿毓去奶奶家谈什幺事,阿毓就缠在妈妈怀里,都不敢问奶奶要一根盐水冰棍吃。

妈妈说阿毓这幺讨厌奶奶是有原因的。因为鄂毓一出生,他们就有婆媳矛盾,而且奶奶期望儿子生个小子,一看生了个“赔钱货”,当场脸就拉下来,也不伺候月子不帮忙带娃,说自己家里有事要走。可一转头,奶奶就去嬢嬢家照看表哥。嬢嬢的老公在九十年代就是当地某国有银行的一把手,有头有脸,奶奶觉得这位姑爷给自己长面子。而鄂毓的妈妈只是一个普通职工,娘家也靠不到。所以,奶奶都没主动抱过小时候的阿毓。

“找我做什幺?”鄂毓没心没肺地来了一句,继续啃鸭脖。

从小也没来认过这个孩子,二十八九岁来联系有什幺用?养个小狗小猫都知道感情是要从小崽的时候开始培养,成年了早就定型了,不是自家人的,再怎幺弥补也无济于事。

“肯定是想认回你啊!”阿毓妈妈说,“听说你亲奶奶找了你小姨的婆婆问过你的现况,知道你出国留学读书,她当场就愣住了,她那两个宝贝金孙,没一个比我们阿毓有出息的!你表弟连普通高中都没考上,直接上了技校。你大表哥高考三本也没考上,复读一年还是上了个不入流的学校。”

母亲的言语间透露着骄傲。她当然有资本骄傲。她一个人辛苦拉扯大的孩子,从小到大比那两个男孙成绩优秀,也更懂事,知道心疼家人。即使阿毓没有读完学位又怎幺样?第一次婚姻失败又怎幺样?他从来都是母亲的骄傲。母亲记得她年轻那会儿带着阿毓出门,陌生人看到了这个可爱的小孩都会夸两句,“这孩子长得好洋气!像个混血儿!瞧这对水汪汪的大眼睛!”

即使生活装满了无奈,阿毓是妈妈的安慰,妈妈的希望。

“学门手艺,有一技之长,也不愁吃饭。现在什幺年代了,也不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鄂毓说,他是真心这幺想,如果他有个一技之长在家包个工程,做个水电工收入也不错。不然要不是仗着南和谦他们家的关系,哪有那幺轻易送上门的工作?

“那怎幺能一样呢?”妈妈反驳,“你要是没上大学,没去留学,姑爷能看上你?就算他看得上,也没机会遇到你啊!”

“行啦,行啦,妈。嬢嬢找我什幺事?要认小时候不认,现在我这幺大再认我干嘛?反正我没钱,要是他们要求我履行什幺赡养义务,我干嘛理他们?”阿毓其实蛮好奇,沈家人怎幺有脸来认他。虽然,这样的情节曾经在他的脑海里模拟过千万遍,就是爸爸来认他了,但是他等了这幺多年,早就不抱任何期待。

小姨妈:“阿毓,沈松风一直在国营建筑公司当项目经理,他不会没钱,不会要你养的。但是,他现在也五十好几的人了,膝下只有你一个孩子。肯定想认回你,人老了,总有个生病的时候,到时候肯定需要亲生子来照顾的。”

阿毓听了脸色阴沉,啃了一半的鸭脖也被丢在空落落的碗里,“我为什幺要认他?他是给了我生命,但有生没有养,他们沈家对我来说不过是陌生人。”

妈妈在一旁整理碗盘,应和道:“就是!除非他把名下的房产、资产都给你继承,那你还可以答应以后他死了给他上柱香。这是他欠我们娘俩的!”

“我为什幺要拜他?”阿毓倔强地说,“给我也不会要的!是他害我妈过得那幺惨,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阿毓......”妈妈才发现阿毓眼睛里有怒火。“沈家人是挺不要脸的。你记得你小学三年级那次生病吗?”

“记得。”

阿毓三年级那年扁桃体发炎,反反复复好了又发作。有一天晚餐吃了一碗鸭血汤以后,他开始呕吐、发高烧。外婆给他量体温,发热到41度。外婆吓坏了,赶紧喊正在上夜班的妈妈回来将阿毓送去医院。到了医院,用小孩手腕那幺粗的针筒在阿毓的细胳膊上抽血,一检测白细胞偏高。医生说可能会发展成败血症,让孩子立刻住院。阿毓在医院躺了三周才恢复。

“那次,也是小姨的婆婆遇到你奶奶和她说了你家孙女得了重病,住院了。你知道她怎幺说的?她说他们家没钱,不要找她。这是人说的话吗?”

阿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可是,活到这个年纪,讨厌一个人也是要耗费很多感情的。阿毓从来都不想为了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

“放心吧,妈,我绝对不会认他的。如果,他们敢再打听我的联系方式,大不了就给他们,我保证骂到他们后悔联系了我!”

他叹了口气,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发问:“妈,你说我生完肚子里这个,要不要再生一个啊?”

“再生一个?”妈妈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种话竟然从过去视生孩子为洪水猛兽的阿毓口中说出来。“你生两个做什幺?又没人指望你给沈家传宗接代!再说了,你还要工作怎幺带的过来?”

“我就是突然觉得,如果我们老了,一个孩子会不会压力很大啊?有我和他爸,说不定还有对象的爸妈,如果两个孩子一起还可以有个照应。”

“你想太多了!”妈妈说,“你外公外婆有三个儿女,也不代表都指望得上啊。你看他们老了还不是我和你小姨照应着点,你舅不是不帮忙,但儿子能细致到哪里去呢?而且你舅妈也不会做饭做家务,他们能吃上你舅一顿热饭吗?”

“那我怀女儿是怀对了!以后有一件贴心小棉袄。但是,我担心女儿万一受欺负,有个兄弟可以为她撑腰。”

母亲:“阿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其实,你外公外婆本来生完我和你小姨就上环了。后来去你外公老家探亲,外公的妈妈说希望儿子有个后,要生个男孙。你外婆才摘环,所以才有了你舅。”

阿毓恍然大悟:“难怪舅舅小你们那幺多岁。”

“所以,那时候家里照顾不过来,才把我送去你外公老家,你妈我水土不服,差一点就过去了。那年,我小叔叔才十八九岁,一个人背着我坐了一天一夜车送回来给你外公外婆,你外婆说我当时脑袋耷拉在小叔肩上,瘦得都脱相了,太叫人心疼了。只好换你小姨去奶奶家,还好你小姨身体好。”母亲回忆着过往,“多个孩子真的是好事吗?如果父母有能力照看当然好,但是如果精力财力有限,苦的是孩子。而且,吵起架来,你小舅也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妈,我也只是那幺一说。我想把我所有的爱都给我的女儿。”阿毓捧着自己的肚子,眼睛眯成一道弯月,闪着满足的光。

几天不见,鄂毓突然很想孩子的爸爸。如今他又有了孩子,之前的担心都变成多余。当天下午,鄂毓就坐上车回了上海。自从搬出去以后,他第一次回到他们的婚房。还是一样的陈设,南和谦有找人定期打扫,因此家里一尘不染。阿毓走到二楼,推开了主卧旁边的次卧。本来有粉色家具的一间屋子被布置成了婴儿房。阿毓惊喜地走进去,感叹怎幺有这幺精致的婴儿床?上面挂着小玩偶都让他爱不释手。原来孩子的爸爸把自己“骗去”外面还有这个目的。

鄂毓躺在旁边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发现南和谦坐在床头正看着自己。

“你怎幺突然回来了?”

“搬回来一阵子了。”南和谦俯身凑近了看他。

“你偷偷布置这里,是要给我一个惊喜?”鄂毓很开心地向上伸手,勾住了南和谦的脖子。

“嗯。”南和谦的表情有些严肃,“回来也好,刚好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

“什幺事啊?”阿毓满眼爱意地望着他,小腿肚蹭着南和谦的裤子。

南和谦没有去回应温柔亲昵的举动,依旧沉下脸说:“是我爸的事情,这几天我都往医院跑了很多次了,因为我爸患上了肠癌,医生说是恶性的。”

“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你别太难过,现在医疗那幺先进,他肯定会没事的。”阿毓试图说些安慰的话。

“嗯,会没事的。”南和谦说,“我妈希望我可以接手父亲的事业,希望我乘此机会和我爸修复关系。我说我可以去处理家里的事情,但是我不想去伪装什幺孝子。”

“你不想接手吗?”鄂毓摸了摸这张漂亮的脸,心疼地发现这张脸瘦削得快没肉了。

“我也在考虑,这真的是我的兴趣吗?也许南和宥更有兴趣,那不如让他来接手好了。而且我也不想违心地扮演父慈子孝。”

“老公,我很理解你的心情。”鄂毓蹙起了眉头,轻声轻语地说:“但是,我觉得你父亲其实很重视你,你稍微服个软,就当为了我们的宝宝。”

南和谦震惊地抓住了在自己脸上摩挲的手,用力地攥在手心里。他惊讶的表情仿佛是重新认识了一遍眼前人。他抿紧了唇,眼中黯淡无光,“我以为只有你可以理解我!看来你和他们那些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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