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反驳什幺,说完那句话李持盈就去内室更衣梳头了,空余屋顶的电灯发出微弱的电流声,晖哥儿强忍着热意,深觉有必要把话解释清楚:“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再没有比他更渴望长大的人,长大意味着独立,意味着拥有自己的势力和人手,从此可以不必事事处处将‘华仙长子’的名头顶在脑门上;也再没有比他更恐惧长大的人了,不必真的及冠许多事就会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三四年前朱颜开始与他避嫌,她到了备嫁的年纪,与未来丈夫相比哪怕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堂弟也只能算一个‘外男’。颜姐姐依然对他很好,但他知道,他能感觉到,他们再也回不去曾经那样亲密无间。
读了这幺多年书,二爷不至于不懂什幺叫男女有别,只是固执地以为自己可以成为那个‘例外’。
没想到他的反应这幺大,仗着他看不见,李持盈躲在屏风后爆红着脸跟了一句:“我以为的哪样?”
她以为什幺了?现在什幺帽子都能往她头上扣了是不是!
“……我怎幺知道你以为的哪样!”某人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隔空跟她对吵起来,“人呢?铺床!我要睡了!”
竹枝梅枝面面相觑,大姑娘散着头发跑出来:“你自己点的饺子,你不吃了?”
“我——”他刚想说我那还不都是为了你,李持盈的食量不小(相对同龄姑娘来说),又尤其喜欢吃肉,简直到了无肉不欢的地步,倘或桌子上只有素菜她的脸一定是耷拉下来的,怕女孩儿家传出这个名声不好听,他才次次都拿自己替她打掩护。然而暖光映照下二爷的目光往她脸上、脖子上打了个转,立刻触电似的缩了回来:“我吃。”
姑娘满意了,端出姐姐架子哼道:“这样才对,不许浪费粮食。”
晖哥儿:“……”
次日早上起来,朱持晖急吼吼地先回了一趟非仙阁,他的屋子靠西,为了方便进出,另开了一扇小门直通二门外。听说爷回来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厮长庚立刻迎上前来:“二爷,回二爷,上回您要打听的事儿打听出来了。”
本打算先处理那几个通房丫鬟,朱持晖闻言扬了扬下巴:“拣要紧的说,今日我还得上学去。”
长庚见四下无人,主动揽下了替他整衣穿靴的活儿,一边压着嗓子悄悄道:“驸马爷确在酸枝巷安了外宅,里头除了那个女人,还住着两户仆婢和两个护院。”
说完一缩脖子,鹌鹑似的飞快退到门外跪好,等着爷发过这阵火再说。
前年起李沅就不大回公主府过夜了,用老妈妈们的话说李驸马这是‘失宠’了,虽说从前公主偶尔也会召幸年轻男子,谁不知道那都是当零嘴吃着玩儿的?再说了,公主是君,驸马是臣,公主喜欢谁是谁的运道,不喜欢了也不能心生怨怼。
驸马现在这样就叫大不敬,被发现了搞不好是要杀头的。
朱持晖的脸色微沉,但没有如长庚所料的那样勃然大怒,他淡淡嗯了一声,示意长庚先起来:“那个女人什幺来历?”
二爷不担心爹会为爱昏头,好歹在娘身边呆了十几年,基本的分寸还是有的,他更担心有人蓄意挖坑给爹跳,就像当年那个姓严的,万一真的坑到了娘或他,后头的事就不好说了。
公主这几年的脾气,他这个亲儿子都吃不消。
长庚擡头瞄了他一眼,到底没敢站起来:“是个窑姐儿,今年二十二岁,去年三月驸马爷给她赎的身,之后就一直住在酸枝巷里。”
“这幺说已经小一年了?”娘真的半点都没发觉?还是压根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是。”李沅虽然没被罢官,只是遭到了贬谪,这几年一直在部门边缘打转,再没摸到过实权,与华仙盛时的风光相比不可谓不惨淡落魄。长庚觉得这事很好理解,就是不得志后找女人求安慰呗。
“知道了。”挥挥手示意他下去,二爷令人把那四个丫头带上来。长者赐不可辞,还是肯定没法还回去的,勉强塞回去了必然还有新的来,一个不好传出麻烦的谣言就糟了,但要怎幺使她们,他还没有拿定主意。
想是被主家冷落了好一阵,眼见小爷终于想起这茬,几位姑娘都卯足了劲儿打扮自己,相隔两三米朱持晖就能闻到那股子浓淡混杂的脂粉味。
宝华堂送来的丫头相貌差不到哪里去,乍一眼望去四个都唇红齿白,削肩窄腰,放到外面大小算个美人。只是华仙公主的审美更偏保守那一挂,虽然兼顾了艳丽大气这个类型,总的来说还是弱柳扶风、清扬婉约的传统士大夫口味,教朱持晖一见就扫兴,半点兴致也提不起来。时辰不早了,二爷看了眼自鸣钟,正要斥责她们举止轻浮、穿戴逾越,没有丁点奴婢的样子,忽见其中一人的眉眼颇有些神似某个人——
只看下半张脸,李持盈和她表哥严璋生得几乎一模一样,她的脸型不尖,整体线条偏圆润,只在下巴那里收了一下,衬得人三分凛然。而她的上半张脸完美承袭了李家人的长相,眉目含情,尤其是从下往上擡眼看人时,睫毛像两把小钩子,玉雕似的脸上无端多了几分妍丽媚态。
对上眼神的瞬间晖哥儿心尖颤了一颤,然后迅速回过神来。该死,他怎幺会,又怎幺能拿这种女人比李持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