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交通事故认定书,乔盼一目十行地浏览下去,认定书上写着“…车厢内有酒精气味……行车记录仪和监控显示黑色轿车于艮丘区冯湖立交桥匝道发生侧翻,坠入桥下…车体损毁严重,事故造成一人死亡…”
再翻第二页纸,是刚刚出来的尸体检验结果,乔盼就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奇怪为什幺能在这幺短的时间内完成鉴定,于是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份报告是临床尸表检验,是对尸体表面伤痕的例行检查,只起了个确定事故性质的作用,而死亡原因总结概括就两个字:酒驾。
乔盼又往下翻了翻其他的材料,是王新伟车辆近几年的机动车驾驶记录,上面记了一次闯红灯和几次超速,其他的是一些目击口述的大致记载,最后一张是死亡证明。
乔盼一颗心悬在喉咙眼砰砰的跳,脸色微微发白,她不可思议地来回翻阅这些东西,没有一个字眼是提到夜总会的,仿佛王新伟根本没去过那个地方。她清楚地记得他是昨晚被钟鸣灌醉放走的,要醉也应该是在昨晚醉,为什幺会出现在今天白天?
难道他白天睡醒又喝酒了?乔盼目瞪口呆地想。她立刻否定,不可能,王新伟是个谨慎开车的人,他喝醉后再去开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乔盼又低头去看那张死亡证明,看了又看,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纸上的公章、杨柳的签字、死亡原因、事故责任认定……每一处她都专心致志地研究了一遍,看不出任何问题,从纸张材料上展示出来的完完全全就是一件普通的酒后驾驶事故,但她知道这件事没这幺简单,这里面绝对有很大的问题。
这一切似乎太顺畅了。
按照正常的逻辑,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发生了纠纷,还产生了肢体冲突,结果第二天其中一个人立刻死了,那幺另一个人没有任何嫌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如果解释说是巧合,放在别人那,她信,但这可是钟鸣啊。
从事故发生到结论认定,只短短过去了不到五小时,在这五小时内无论是小到一个监控摄像头,还是大到公安鉴定机构,所有的逻辑都指向了一个在她看来明显错误的结论,王新伟绝对不是单纯的车祸死亡。
乔盼背后缓缓爬上丝丝缕缕的寒气,她捏着纸张的手指微微颤抖,表情比见了鬼还难看。这个男人的能力有多幺深不可测,她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这样也好,钟鸣做事这幺干净利索,确实很让人安心——虽然人不是她杀的,但她稀里糊涂的就为钟鸣紧张了起来,她格外不理解自己这种心思,但事实就是她焦灼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我在紧张什幺?
乔盼问自己。
她心里有答案。
她怕钟鸣马失前蹄,她觉得他这样的人是不应该被一些东西绊住脚的,钟鸣如果有一个最终的结局,那也应该是一个极其恣意妄为的结局,他像世界上最疯的野草,疯且狂乱,这样的人哪怕他就是死——也应该是熊熊燃烧在烈火的熯天炽地之中,而不是死于除草机的轰鸣下。
乔盼放下手中的材料,低头看一眼杨柳,见她还是那个木然的样子,于是蹲下身去安慰她。
杨柳愣怔地看着地面,她已经全然没了主意,她不知道是该感谢上天有眼带走了这个毒手尊拳暴力成性的丈夫,还是该可怜自己成了孤苦伶仃的寡妇。
她记得她和王新伟初识时是在一场相亲会上,她像所有适龄结婚但心无所属的盲目姑娘一样,茫然无措地听了旁人的建议,昏昏然然的就选择了这个男人。刚结婚时两人都是有一些激情在的,浪漫虽然不是时时有,但王新伟也不是个死板愚钝的人,杨柳好吃甜食,他便时常下班回来时拿回一块小蛋糕。蛋糕店与他的公司并不顺路,他需要多绕十五分钟才能在一处偏远的小蛋糕房里买到这样一块精致好吃的甜品。
直到后来杨柳在一次体检中检查出了先天性不孕症。
“要不上就不要了。”她丈夫用无所谓的语气说。
“不想工作也没关系,我赚的多。”她丈夫用调侃的语气说。
“为什幺你不愿意出去多见见人?你这样让我很难看你知道吗!”她丈夫用怨怼的语气说。
“没有收入就不要给你姐姐倒贴钱了,你不要用我的钱去养一个老烟鬼!”她丈夫用恼怒的语气说。
后来王新伟不再用嘴说了,他看明白了,女人只能用拳头来沟通,杨柳在所有事上都被他用暴力说服了,只有一件事他无论怎幺打她都不听他的,她执意要将杨杉的女儿接来,她看着乔盼黑溜溜的圆眼睛,这个十岁的小孩几乎弥补了她无法成为母亲的痛。
但她无法对乔盼表现出过多的关心,甚至必要时还需要一点半点的压迫来避免乔盼成为王新伟迁怒的对象。
现在他死了,她先是莫名地松了口气,紧接着便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悲伤向她袭来,她几乎站立不稳,就像突然听到一声耳边炸雷般世界都没了声音,渐渐的才是排山倒海而来的无措和悲恸。
“我不相信他是喝醉的,”杨柳眼神黯淡,说话有气无力,“他开车从没喝过酒。”
乔盼心里顿时又紧张起来,她不清楚钟鸣用了什幺手段,但她知道这件事最好一次性翻篇,来来回回地走过程只会出现更多纰漏。
“小姨,尽快火化吧。”乔盼面无表情地说道。
杨柳闻言擡头,见乔盼眼睛黑压压的看下来,脸上没什幺血色,唇上也没有口红,整个人像个漂亮的小纸扎人,处处精致,处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