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承干殿辞岁(上)

临近年关,宫内外都十分忙碌,燕怀瑾身为皇子,自身公务更是应接不暇,故腊月以来两人统共也没见上几面。

周思年亦忙得不可开交,近来大理寺中邪一般,年末各种事务堆积不断,琐碎案子全落到他头上。裴筠庭偶有一回在外碰见他,也是匆匆打过招呼便分别了。

家中事务虽不由她主持,但也理应学着帮衬一二,于是近来她跟在裴瑶笙身后学着处理了不少家务事,夜里累得沾床就睡。

除夕这天宫宴,林舒虞带着裴筠庭、裴瑶笙,二房的裴萱裴蕙,以及三房裴苒入宫赴宴。二三房虽为庶支,林舒虞却未曾有过苛待。然而横壑在他们之间的,是裴家嫡庶几代的矛盾,一时半会无法消解,所以二三房的人向来只有表面亲热,实则背地貌合神离。不过每逢佳节盛宴,条件允许,林舒虞依旧会尽量带上姑娘们一道。

路过长街,车窗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她想起不久前倚在车壁闭目养神的少年,掰指一算,竟有整整十日未见。

华灯初上,夺目的灯火照亮夜空。房屋商铺自天桥以至大街,鳞次栉比,百姓出门夜游,流连火树银花间。

林舒虞正在矮几前沏着茶,裴瑶笙凑近神游天外的妹妹,手掌正覆心口:“绾绾,我这心不知为何砰砰直跳,半晌不见好。你说,今夜可是要发生什幺大事?”

裴筠庭闻言回神,宽慰道:“阿姐莫要自己吓自己,许是你近来过于操劳,没休息好才会如此。今夜除夕,是个好日子,阿姐就该开开心心的。”

话虽如此,裴瑶笙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但愿如此。”

行至宴前,裴筠庭终于见到许久未见,面容略憔悴的周思年。只见他缓缓朝林舒虞行了个礼,寒暄两句,才望向裴筠庭,见她面露几分担忧,扯着嘴角笑了笑,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自他出现,裴蕙便投去含情脉脉的视线,奈何周思年目不斜视,上演了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裴筠庭与裴瑶笙对视一眼,心中难免冷笑。

唯独裴苒温顺的低着头,未曾节外生枝。

......

灯烛次第列开,一如白昼。往日紫禁城仿佛仅有一个模样,雕栏玉砌的宫阙,星罗棋布的亭阁,从未更改。唯于歌舞升平,金觥玉筹交错间,才显出几分与平日不同的热闹人间气。

金盏醉挥,殿中舞姬舞姿妙曼,管弦丝竹不歇,琵琶落珠玉,如莺语花底,幽咽泉流。

女眷席上,裴筠庭端坐着,感受到某处频频投来热切的目光,一次也未曾回望。

讲过几句提酒词,再由嫔妃们献完礼,帝后便会点出几位才艺出众的小郎君与小娘子上前来作诗献艺。

南平郡主自告奋勇,上前献出那支同外邦舞姬学了许久的舞,并得到了帝后的赏赐,正满心欢喜地望向燕怀瑾,心想自己苦练多日,这回总该入他的眼,殊不知燕怀瑾仅在开始时看过一阵,随后转头吩咐身后的展昭,并未认真欣赏她的舞姿。

南平见他神色平平,心中难掩失落,回到位上只顾闷头饮酒,没再对任何人的表演提起兴趣。

而镇安侯府这头,向来是裴瑶笙名声最盛,所以献艺这事,自然头一个落到她的身上。

裴瑶笙一手箜篌弹得极佳,昔日宫宴诗会常因此大出风头,曾获盛赞——“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①

嘈嘈切切错杂弹,犹如花底下宛转流畅的鸟鸣,行云流水,悦耳动听。

一曲终了,帝后没再说场面话,如同等待已久般,皇后边笑边朝身后婧姑姑摆手:“本宫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你都有婚约在身了,真乃流光易逝啊。”

裴瑶笙对皇后忽然提及此事的行为一头雾水,却仍谦道:“瑶笙及妹妹多年来得圣上与娘娘关照,自是感激不尽。”

座下的裴筠庭了解皇后性情,在她说完第一句话的当下便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随即似有所感地瞥见殿门外玄衣的一角,骤然清明。

“本宫向来最喜欢看你们小年轻欢欢喜喜的模样......瑶笙,你回头,瞧瞧是谁来了。”

裴瑶笙一僵,似乎终于明白过来皇后的用意,满眼不敢置信。

蓦然回首,便目视这那许久不见的人,此刻缓缓自殿门而来。

皎月高悬,倾泻流光,凝如雪,冷如霜。

此情此景,如在梦中。

玄衣男子迎着她变幻几番、五味杂陈的目光,在裴瑶笙身旁跪下,朝帝后行君臣之礼:“微臣来迟,还望圣上责罚。”

仁安帝呵呵一笑,大手一挥:“何须如此多礼,除夕之夜,你紧赶慢赶,不就是为给心上人一个惊喜?朕可不能棒打鸳鸯。行了,你二人退下吧,待回了府,再好好叙旧。”

“是。”他全礼后站起身来,又伸手去扶裴瑶笙,见她目光闪躲,脸颊泛红,沉声道,“是我不对,待明日,我定亲自上门赔罪。”

裴筠庭看着殿中执手相望的两人,心中微暖。

除夕夜,果真是个团圆的好日子。

......

......

“莫叹春光易老,算今年春老,还有明年。”

裴筠庭在席间收到展昭递来的口信,称燕怀瑾让她三刻后离席,承干殿见。

她与林舒虞知会一声,便独自起身离席,且未引起注意。

行至廊下,忽闻有人吟游感伤,顿住脚步,看清前方的身影后,大方施礼:“无意惊扰阁下清净,不过除夕这样好的日子,何不开开心心醉酒归去?”

那人回头,是个纤瘦清隽的青年,看起来柔柔弱弱,风一吹都要随之散去。

“无妨。说来你我曾有一面之缘,何须拘谨。”

她寻遍脑海,却并这号人物的身影:“敢问阁下是......?”

“你忘了?”他缓缓直起身子,细细打量,“倒是长高不少。”

不说倒好,这幺一说,裴筠庭真觉得他颇为眼熟:“敢问我在哪见过阁下?”

少年哑然失笑:“姑娘贵人多忘事,罢了——吾乃韩丞相的小儿子,难得随父亲来赴宴,怎料一时高兴,席间贪杯,不胜酒力,便出来吹吹冷风。”

裴筠庭明白他在说谎,他亦知裴筠庭是看破不说破的聪明人。

她对青年所知甚少,连名字也想不起,只知道韩丞相的小儿子,打小便是人尽皆知的病秧子,据传他在母胎中先天不足,出生后请遍名医,也无力回天。

冬夜的寒风刺骨,瑟瑟吹来,扬起裙裾,她半是抚慰,半是试探:“你......不要难过,若找不到人说话,与我说也一样。我言而有信,定不会往外透露半句。”

少年望着她煞有其事的模样,乐不可支:“哈哈哈哈......”

“你笑什幺?”她分明很认真,究竟哪里好笑了?

还想再说什幺,远处传来燕怀瑾唤她名字的声音,裴筠庭朝廊下的人行过一礼,道:“我该回了,世子也莫要再吹风,当心着凉,有缘再会。”

“好,你去吧。”

他收回视线,方才裙角翩翩的地方仿佛从未有人来过,而他自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

“镇安侯府......裴筠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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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   故里逢春——喔喔

①出自李贺的《李凭箜篌引》

“每岁正二月之交,自长桥以至大街,鳞次栉比,春光皆馥也。”——《秋园杂佩》陈贞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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