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

周寻面无表情地看着陈羽。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工作很忙,先不陪了。”

没给陈羽任何回答的机会,周寻抽身便走。陈羽脸上挤不出完美的微笑,这项他已经炉火纯青的技能突然间丧失了。

陈羽下意识地扫向周围,另一个班级好像刚刚下课,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结伴经过,就连大厅前台的小姐都已经把视线回归到了面前咨询的青年人。

陈羽在喧嚣中成了一座孤岛。

周寻的高马尾消失在了楼梯口,就像她不曾出来保护过另一个人一样。

陈羽深深地呼吸,他几乎是惊慌地发现自己几分钟前刹那的失控,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手脚冰凉。再也没有底气等待周寻,陈羽脚步虚浮地走出机构的大门。

夕阳落了。

糖葫芦在手里攥得太紧,夏天本不是它们的季节。糖风融化了,粘在陈羽的手指上。

陈羽路过垃圾桶,没有丢掉糖葫芦,而是向着机构相反的方向匆匆走远了。

周寻在窗口看着这个蓝色身影的青年不回头地离开,形单影只地手里拿着四五串糖葫芦,却像是奔赴什幺约定一样坚定。路过他的人有的悄悄回头看他,他置身事外般没有波动。

周寻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猛地回身快跑了几步,又慢慢停下。

周寻拿不准陈羽的状态。她仔细回忆着刚才离开时陈羽的表情,想判断陈羽是不是压抑着暴怒,但她无法确定。周寻颓丧地捂住脸,为自己无法再解读陈羽而疲惫不堪。缓缓下了几节楼梯,周寻站住脚步,拨通了大南的电话。

陈羽坐在津河边的长椅上,身边的牛皮纸堆里突然发出嗡嗡的振动声。他看着微起波澜的河面,伸手摸出了手机。

“您好,陈羽。”

“啊,希南啊,我在乌城,今天休息了,有什幺事吗?”

陈羽的语气是无可挑剔的关切,虽然他连手机屏幕都没有看过一眼,脸就像一本皮质的精装书一样死气沉沉。听着电话那面的回答,陈羽甚至有些嘲讽地翘起嘴角,声音还是一样热情。

“你来乌城我一定请你吃饭呀,你可是帮了我大忙。见过是见过,出了一点小插曲,不太愉快,不过没关系的。”

陈羽捻着手指上残留的糖风,他像是才发现一样皱起眉头。粘腻的感觉让他倍感不适,挂掉电话之后陈羽用那只脏手一股脑儿抓起糖葫芦,扔进了长椅边的垃圾桶。

蚂蚁爬上长椅寻找残留的甜蜜,陈羽对着津河点燃一支香烟,他看着香烟一点点燃烧,最终还是抽了一口,“我没有失控。我刚刚是控制住自己的。”

乌城的夜幕终于落下来了。

兴城的天已经黑透了。

十九岁的陈羽正像往常一样走进小区,但身后妈妈的声音却昭示着这并不是平常的一天。

“哈哈,这个分顺顺利利地提前批报名,咱们也不用跟大部分孩子挤了。”

“学飞连工作也不用跟别的孩子挤啦。我儿子到时候直接进航空公司,多好呀。”

陈羽脸上看不出过多的惊喜。他走在母亲前面,体检早就过了,高考成绩也确实没出现太大的变动。他的人生正向如预想发展,下巴上一天就微微冒出的胡茬好像是这个少年唯一控制不了的事。

一只大尾巴喜鹊从花坛里扑出来,猛地向着夜空飞起来。陈羽漫不经心地扫过喜鹊起飞的花坛,然后他的心重重跳了起来。

周寻趴在花坛边的石桌上,百无聊赖地朝花坛丢着小石子。她闻声擡起头来,跨越三年的时光,和陈羽恰好对视。

陈羽就像是看喜鹊一样扫过周寻,脚步没有滞涩,神情也没有怔愣,周寻像他家楼下最普通不过的石桌,没有绊住他哪怕一秒。

周寻立刻站起来,还不及出声,就因为看到陈羽的母亲而惊惶地硬转了方向。陈母在欣喜中没注意石桌前女孩的动作,更没注意这根正晃动的马尾辫的主人几乎慌不择路地栽进了花坛。

陈羽推开单元门,背对着门外,嘴角还是没忍住向上扯动了一点,立刻恢复原状。心跳像擂鼓一样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今夜楼道的灯格外昏黄温暖,像某次夕阳。

单元门“哐”地砸在周寻心上,痛得她落下泪来。陈羽的表情系数落在她眼里,陈母的话她也听得一清二楚。堪堪稳住平衡,周寻的脸上泪也有,笑也有。

陈羽长高了好多,她喜欢的人,终于还是翱翔天际。

周寻痴痴地擡头,一层一层数着陈羽的轨迹。她的脑海里,陈羽正给母亲开了门,两人热热闹闹地坐在客厅描绘未来的康庄大道。

周寻抚摸着粗糙的石桌面,久久地沉默。也许是过了几分钟,也许是过了一小时,这个女孩开口跟自己讲话了。

周寻的语气里全然听不到被忽视的失落,反而有抑制不住的骄傲。

她说,“他怎幺那幺帅啊。”

“那可不行,周寻。这幺帅一定还得追到啊。”

“儿子,怎幺不开灯?”

陈母推开陈羽房间的门,他正摸黑站在窗口出神,手指一下一下抚摸自己的窗前的书桌。

陈羽笑了起来,“妈,我想将来挣大钱呢。”

母亲的到来到底还是让房间下一秒亮了起来,骤然打开的灯光正照在陈羽弯弯的眼睛上,亮晶晶得像月牙儿一样。他难得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母亲,儿子久违的明媚使她暂时失去了往常的敏锐,完全没注意到陈羽悄悄塞进裤兜的手机。

新的好友:归途

申请理由:“我是周寻,刚才你怎幺不跟我打招呼?”

页面在这里停留了很久,久到像是他没见到她的这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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