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扫落叶,山间绿意仿佛一夜之间被姜色替代,随处黄澄澄的,徒增萧瑟之感。
季婉霜腹部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圆隆,柳七娘多次劝导,说的且净是她不爱听的话。
今儿柳七娘又围着她打转,口中念念有词:“趁着还未出世,不如你与阿牛合好,给孩子找个爹……”
地里的栗米黄灿灿,此值最佳收成期,母女俩一个割稻一个码进推车,余下的秸秆还能囤给毛驴作口粮。
季婉霜手下拢好一捆麦穗便耳听此语,不禁微愠:“姨娘!”
“姨娘也是为你好。”柳七娘眼巴巴回道。
她知晓,姨娘并非在意所谓未婚生子的名声。
柳七娘忧思的是待瓜熟蒂落,季婉霜重走一遍自己孤儿寡母的老路。廿年来提心吊胆独自将孩子拉扯大,那滋味犹如滚刀肉一般,万不想闺女再重蹈覆辙。
不管怎幺说,能找个人搭把手就是好的。所谓世俗婚嫁,女子不图大富大贵享清福,只图哪天烧饭没火了,身旁能有人及时添把柴。
“我这不还有姨娘你呢。难道姨娘能不给咱家添柴生火。”
过于谨慎,便是杞人忧天。
“欸……”
柳七娘叹口气,仍想说些什幺,季婉霜眼看小米收得七七八八,也不想再听姨娘老调重弹,忙寻着浣衣的借口走了。
话说,早前因被献祭投河,季婉霜多少有些忌水,之后有了敖璃,人便无须往水岸跑。如今敖璃不在,日常打水浣洗仍须依赖山腰处的溪涧。
要说对溪河湖海心无芥蒂是假的,若无必要,她都避得远远的。但某个晨间的神迹,打消了她的恐惧。
那日她如常在溪边浣洗衣物,大约未用晨食且蹲得久了,一站起身便猛地眼前发黑,脚下更是没能自控地踉跄往后倒。
扑通——
落水那刻,过往溺水的痛苦霎时一涌而上,几乎令她丧失求生欲望,一丝挣扎也无。但数息之后,她发现了吊诡之处。
在毫无动作的情势下,她居然如履平地一般浮……不,是踩在水中。
她试着迈开腿行走,亦当真稳当地走出步伐。
此等神技,绝非她一介凡人所能。唯一合理解释,便是傍了体内龙崽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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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婉霜继续尝试,试着如走台阶般走上,踩在水面,好似轻功水上漂;又试着往溪底里走进,竟无须憋气便能自行调整内息。
由此她愈加笃定自己因孕有龙嗣而得庇佑,尤其愈行进深水处,胎动愈明显。要不说血脉连心,她身处水中时,腹中龙崽显然更活跃,亦更自在。
就这般母凭崽贵,她实现了水中自由。之后每每浣洗罢,若无要事她便下水游玩一会儿,当作与崽儿嬉戏。
大龙不在,尚有小龙在,人生还有什幺不满足。
因着月份逐渐大了,腹中物不再仅是一块肉,它形成了一个具象的、鲜活的生命。起先它会动,之后会踢,再之后还会翻跟斗似的,整得人食难下咽,夜不能寐,甜蜜而痛苦。
新生的力量每日在体内茁壮成长,她不禁幻想,人龙结合的后代,是否十月临盆,是雌是雄,是人样或是龙样。若偏向人样,是否天生异于常人,自带神力;若长成龙样,多久才能化人呐,可别老母亲白发苍苍了,崽儿还是如小黑蛇的幼态。
她想,想的很多。
究根追底,想的还是敖璃。纵使光阴荏苒,无法冲淡对敖璃的思念,亦不敢去探究她是否还在生,唯恐答案是自己无力面对的那个。这份情意,最后悉数寄托在即将到来的新生命里。
她欺瞒自己,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平淡安生的梦里得过且过,但求顺利诞下麟儿,抚养成人,至时日一到,了却余生。
只是换季掀开床板清扫床底时,角落阴暗处一枚佩囊,击垮了连月来伪装的坚强。
佩囊,仅巴掌大小,样式普通,却不知什幺用料,轻轻一扯便开出碗大的口子。如此神奇,定是敖璃遗留之物。
她姑且将它当作信物,留在身边存个念想,转瞬又想到,敖璃何许人也,随身之物岂是凡物。
带着疑窦翻看摸索。眼瞧内里黑漆漆,整个提在手中也轻飘飘,空无一物似的,却不知怎地鬼使神差伸手往里探。
这一探,就似有一股神秘力量引着她往里,持续往里。
如此,不知不觉竟完全伸进了一条胳膊,简直深不见底。而它仍是巴掌大小,自外部看来,仿佛自己手臂被吞了一般。
里面应当存放了什幺。
竭力探到自以为的尽头,再沿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一顿瞎摸,果真教她摸到某个物什边角。
她捏着那物角一路往外拖拽,片刻,出现在囊口的朱色布料逐渐被完全拉出,憋了整夜的泪水也跟着冒出。
其实不必摊开那一旮叠得整齐的红,季婉霜都能猜到是什幺。
红娟衫,锦朱袍,衣面金线勾勒凤鸟祥云,肩披霞帔。
她抖着手掀开对折的婚服,里面还包了一对鸳鸯绣鞋。
一模一样的衣式,两套。
还有。冥冥之中告诉她佩囊里还有。
她继续翻找。
龙凤玉镯,福禄金耳坠,居然连喜烛都有。
忽然一抹苦涩涌上心头。
“我想要霜霜,与我成亲。”
她想了多久,盼了多久,又是怀揣着怎样的心绪开口。
那夜,她就想与她拜堂的罢……
明明两厢情愿,明明生死契阔,何苦最后却未能让她如愿。
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