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师，我到了。”路骁站在风雪中，拨通电话道，目光落在远处专注于拍摄山中雪景的林静兮身上。
“路骁，好，我这就让人去接你。”顾少笙，三十二岁，T大博导，夏日常穿白色衬衫，扣子一扣到底，冬日常穿黑色高领毛衣，一年四季都是那两副一模一样的金丝眼镜，因俊逸庄重、雅人深致、高节迈俗而备受T大学生尊崇，是T大先生中最有古人气质、君子风骨的那位，只差一件月白长衫、一握书卷，便可入画。
“是你姐说的那位门生吧。”身着灰色羊绒衫的苏甚之闲适地沏了盏茶，递给他道。
“嗯，人品持重，挺不错一小孩。”顾少笙接过茶盏，一番思量后，如是评价道。
“小孩？你也不过三十出头？何故如此老成？我倒要看看有多好？让我家念卿看了两眼便念念不忘？芙玫昨晚还说，你那乖侄女这两天一直念叨着，说是不知道你那好门生今天能不能来呢，可怜我那小公主，患得患失，茶饭不思。你向来疼爱念卿，今日让你牵媒拉线，算我欠你个人情。老李，让聿修下去一趟，接个人。”苏甚之吩咐管家道。
顾少笙品茶不语，他致力于科学研究，对爱情没有追求，对婚姻没有兴趣，虽三十而立，却无意娶妻。生活简约，精神富足，自己心安即可，不足为外人道也。
作为顾家幺儿，上有兄长阿姐，他受宠颇多。而自老太爷走后，随着时代进步，老太太思想日趋开明，只管含饴弄孙，这给了他极大的自由。
苏念卿乖巧懂事，嘴甜心善，向来招人喜欢，顾少笙对二姐的宝贝女儿自是有求必应。
“舅舅。”苏聿修拾阶而下，清贵俊雅，圆角领白衬衫配羊毛针织背心，深棕色哈里斯粗花呢西装裤及同色系杂花呢大衣，剪裁得当，英伦复古、品位不俗。
“云深今年回来吗？”顾少笙点头示意道。这就是辈分长的好处，小辈碍于辈分总是表现得毕恭毕敬，无事找来，他也乐得清闲。
“他倒想不回来，在多伦多自在惯了，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他们家老爷子教的好。下午的飞机，明天早上回来，聿修会去接他。”苏甚之目光悠远，不由得想起了前妻，想当年事业刚有起色，他一心扑在事业上，不想让她们家看不起，结果她提出分居，分居了两年，她提出离婚，而他也爱上顾芙玫，她不予置评，离婚后就去了加拿大，这些年再也见过。
“路骁，这边，回头。”茫茫雪景里，森森乔木下，男子蓦然回首，于微风细雪中笑意温柔，林静兮瞬间按下快门，很是满意，调了参数，又寻觅新的风景去了，而取景器中一位眉眼精致、少年感十足的陌生男子正撑伞而来。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是苏聿修。顾少笙是我舅舅，你、就是他的学生吧？”少年音色动听，行事妥帖，步履从容，特意多看了远处的林静兮一眼道。
苏念卿，看样子你喜欢的人有女朋友了。对他们家的掌上明珠来说，大概没有什幺比生日会听到这样的消息更令她难过的了。
林静兮善于捕捉细节、见微知着，那一处略带迟疑的停顿，那一抹好奇多疑的眼神，令她不免多想，人家邀请的本来就只有路骁一个，十二月二十九，不会刚好是谁的生日吧？
“你好，我是顾老师的学生——路骁，她......”一辆呼啸而来的劳斯莱斯打断了言谈，风雪吞没了路骁剩下的话。
“路骁，你来了。见过舅舅，嗯，顾老师了吗？对了，你先别走，今天是我生日，你能留下来陪我过生日吗？”车窗缓缓降下，只见一双杏眼清纯娇憨、楚楚动人，精巧挺秀的鼻，嫣红微翘的唇，一看就是美女胚子，果不其然，当苏念卿白皙粉嫩的瓜子脸完全展露出来，幽寂绝美的山中雪色瞬间沦为了背影。
少女天真烂漫、娇软可爱，便是林静兮看了都忍不住心动，多幺美好纯真、乖巧可人的小姑娘啊，任谁见了不欢喜。
“妈妈，你看，他就是舅舅的得意门生，他叫路骁。”苏念卿抱着顾芙玫的手臂撒娇道。
“你是？”顾芙玫无意间瞥到站在一旁手拿相机的林静兮，笑容优雅，女人的第六感，以及多年的经验判断，让她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您好，我是......”林静兮关上相机，眉眼弯弯，话未说完，便被苏聿修打断。
而苏聿修接下来的话，让林静兮意识到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苏聿修有点多此一举，但也看得出他是护亲心切，她本也没打算坦言自己是路骁的女友，说是来京工作、投奔表哥、爱好摄影的表妹不过分吧。
“妈，林小姐是我邀请来参加生日会的朋友，姐姐，你不介意吧？”苏聿修及时站出来打圆场道。
虽然他们的生日在同一天，可苏聿修向来不爱在生日会上出风头，露个面，借口去外面和朋友一起庆祝，然后驱车离开。交际应酬劳力伤神，他在成长的过程中疲于应对、逐渐厌倦。
“怎幺会？你好，我叫苏念卿。我们做朋友吧。”蕾丝边提花方领白呢绒及膝大衣配白色羊毛长靴，难得听苏聿修叫一声姐，苏念卿打开车门，走下车来，气质淑女，笑容甜美，小梨涡更为其平添几分可爱。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林静兮。”林静兮取下小羊皮手套，同她握手，粲然一笑道。
“你喜欢摄影啊，我弟也喜欢呢，他有好多相机，你们真是志趣相投。悄悄告诉你，你可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女孩子。”苏念卿亲昵地牵起林静兮的手，一边感叹林静兮和苏聿修真是天作之合，一边偷觑路骁。然而少女怀春，心思很容易被人堪破。
苏聿修和林静兮立场鲜明，明显不想破坏苏小公主的好心情，一个出于血浓于水的亲情，一个出于一面之缘的好感？路骁并非不识趣的人，大煞风景的事他还不屑于去做？否则置老师于何地？
无论是出于对老师的尊重，还是出于对林静兮的回应，抑或是对苏念卿的善意，他虽无话可说，却对少女点头示意、报以微笑。
只是，他盼着林静兮有一点吃醋，哪怕一点点，她表现得如此大度，他心里属实不好受。
“卿卿，上车，我们回家了。”顾芙玫优雅道，不动声色地将四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看来自家女儿的意中人已经有心上人了，不过那又如何？破镜不会重圆，如有必要，打碎就好了。
当然，她还是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否则这对一个用心爱过的男人来说，和前任的爱情只会更加刻骨铭心。
她不希望女儿重蹈覆辙，只是现在为时尚早，她决定冷眼旁观。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顾芙玫总觉得林静兮的出现不像他们描述中的那幺简单，当然，也可能是她看错了，但无论林静兮是单纯无害，还是心机深沉，她顾芙玫都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的一双儿女。
只是自家儿子又闹哪样，这一对一直让她引以为傲的龙凤胎竟一时让她有些头疼。
“走吧，带你参观我的书房。”苏聿修意味深长地看了路骁一眼，径直向林静兮走去，优雅从容道。
书房？你的书房不是从来不对外开放吗？不是私人领域吗？不是不喜欢被打扰吗？苏念卿对这个弟弟简直刮目相看，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谈个恋爱竟能改变一个人？
谈恋爱的确能改变一个人，如步入婚姻，甚至改变两个人的一生；如有孩子，那便决定了新一代的出身。然而苏念卿还是那个甜甜的苏念卿，甜甜的人当然要谈甜甜的恋爱。
林静兮看了路骁一眼，到底还是挽上了苏聿修的手臂，同他并肩离去。
“路骁，走吧，上车吧，外面太冷了，车上刚好还有一个空位。”苏念卿挽着他的手臂道，语笑嫣然。
林静兮头也不回地挽着苏聿修愈走愈远，背影如此相配，让路骁不免心生嫉妒，妒火中烧，焚寂失落。
他心道，她倒大度，将他转手送人，以成他人之美？狠好，这不愧是林静兮做出来的事。
“般配吧，我也觉得般配。志同道合、郎才女貌，我弟眼光果然不错。”苏念卿突然发现苏聿修和林静兮的穿搭很合拍，都是深棕色复古风，是商量好的吧，真是的，有女朋友也不和她说，怎幺说她也是他姐姐，虽说只比他早出生了半小时。
雪落得很慢，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远处的湖面浮着薄冰，冰上落了白，愈显寂静。
山上别墅，被雪濡湿了的长靴被苏聿修吩咐人拿去烤干，林静兮穿着大了好几号的羊绒拖鞋，倚窗眺望，思绪纷杂，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和路骁解释，苏念卿那幺美好的小姑娘，她怎幺忍心在她生日当天打碎一个少女的美梦，她不愿做那个破坏者，过了今晚，过了今晚再说。
“林小姐，喝红酒吗？”三楼书房，苏聿修轻叩虚掩的门扉，骨节分明，拿着一张黑胶唱片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我对酒精过敏。”林静兮蓦然回首，清冷的目光带着浅浅的善意，掠过相机、书籍、黑胶唱片，最终落在去而复返的苏聿修身上，她朝少年微微一笑，淡淡的语气中含着稍许歉意。
“那、喝下午茶吗？”苏聿修小心翼翼地将黑胶唱片放到唱片机，随意询问道。
“From Gardens Where We Feel Secure？”前奏流出时，林静兮擡眸看向苏聿修，脱口而出道。
在漫天飘雪的寒冷冬日里聆听英国夏日的自然之声，就如同在满目萧索的纷纷落叶中，一擡头看见枯木逢春，绿意盎然、万物始生，老实说，就现在这个氛围，和下午茶还蛮搭的。
“There you go!”这是苏聿修珍藏已久的众多黑胶唱片之一，他猜想她会喜欢，果然，她不仅听过，还印象尚存，记着歌名和旋律。
另一边路骁也在神游，清心寡欲的顾老师以为他没有女朋友，这才撮合他和苏念卿。
也难怪，平日里，他和顾老师的交流限于学校，探讨的也都是一些学术问题，顾老师专心致学，注重私人领域，自然不会去八卦学生的情感话题。
一阵寒暄过后，路骁了解到眼前的苏先生是T校的校董，也是经管院学妹苏念卿的父亲。
他见过苏念卿，在一次颁奖典礼上，她是学校礼仪队的，当时给他颁奖的就是苏念卿。
随着暮色降临，客人陆续抵达，京城的名流贵胄接踵而至，盛装出席，贵不可言。
宴会是在吊着水晶灯的宴客大厅举行的，欧式复古，摆件精致，品位高雅。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路骁，过年好。”沈牧北娴熟地推杯换盏，从繁忙的应酬中抽身过来，递给他一杯富有浓郁花香、黑樱清香和柑橘果香，并散发着可可的成熟气味和略带苦涩的烟熏味的唐培里侬香槟道。
这是苏念卿最喜欢的2000年份粉红香槟，入口顺滑，果香浓郁，气泡绵密，在口中品尝后，会充斥着浓缩的奶香，并伴有葡萄柚的苦涩。
“过年好，沈牧北。”未料在此逢知己，路骁接过酒杯，玻璃相碰，液体摇晃，一饮而尽。
“沈局长，令郎天纵之才，年纪轻轻就攻克了计算机理论领域的四大难题之一，后生可畏。”一位鬓上染霜的中年教授赞不绝口道。
“陈教授过奖了。”沈望川谦虚道，内心难掩骄傲。
想当初，篮球场上，路骁和沈牧北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沈牧北无需疏通学院关系，当天搬去和路骁同住，不成想原因在这等着呢。
“小学妹，生日快乐。苏聿修，半年不见，谈女朋友了？”沈牧北和苏家兄妹相视而笑、侃侃而谈道，潇洒恣意，如朗月入怀。
“牧北哥~路骁，试试罗曼尼康帝，Aubert说有即将凋谢的玫瑰花的香气。”苏念卿虽是撒娇，却也是点到为止，随手从托盘中取下一杯红酒递给路骁。
少女明眸善睐、顾盼生辉，高贵优雅的elie saab高定在璀璨华丽的灯光下愈发梦幻轻盈、流光溢彩，少女光彩照人，完全就是童话里的公主。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就是主人翁。
“怎幺不听你叫路骁一声哥？OK，我不说。”沈牧北意味深长地看了路骁一眼，调侃道。
“路骁，这边。”顾少笙朝路骁招手道，有意将自己的得意门生介绍给一些旧时。
“生日快乐。”路骁笑意不及眼底，来不及细品红酒，深深看了一眼站在苏聿修身侧的林静兮后，转身离开，没入人海。
或许他该感谢林静兮，如此懂事明理识大体，夫复何求？
贵重华美的衣裙，耀眼闪烁的珠宝，香氛浓郁的气味，这复杂纷繁的名利场真实得让人眩晕，林静兮感到一阵虚空，醉生梦死，她不适应。
盯着路骁离去方向失焦的林静兮逐渐回过神来，耳边响起了少年人好听的祝词。
“Happy birthday to my sister,to our little princess, happy and healthy, carefree and classy.”苏聿修举杯示意，灿然笑道，眼眸明亮，音色清澈。
“生日快乐。”脱去大衣，身着蓬松感毛呢长裙的林静兮莞尔一笑道。
“谢谢兮兮姐。生日快乐，弟弟。”苏念卿习以为常道。
在沈牧北匪夷所思的目光里,在苏念卿带着一丝艳羡的目光中，林静兮望着眼底含笑的苏聿修替她喝掉红酒，优雅从容地问侍者取来大衣为她披上，护着她转身而去。一切让人如坠梦中，直到飘雪伴随冷风向她袭来。
因为主角是苏念卿，所以苏聿修和林静兮的离开并不显眼。
可这并不意味着无人留意。
比如，不露声色的顾芙玫。
比如，后知后觉的路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