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指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假期前的最后一天奥瑞恩才开始收拾他的行李,他本是个喜欢第一时间解决麻烦而不是将其留到最后的人的——这点从他的作业完成计划能看出一二,比起周一早上上课前最后一秒才完成的李,他总会计划性地提前解决所有论文,至少给自己留下半个周日的时间——但他对这件事情真的提不起任何兴致,巴不得这是个梦。
“这不公平——”
“我们约好的!”
火车出发前留校的舍友们一左一右扯着他的两条大腿阻止他离开,天知道他才是最不愿意回家的那个,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跟麦格教授说他因魁地奇训练摔断了腿,不得不在校医院躺上几天,他甚至愿意为此喝一瓶生骨水——额、不,还是算了吧——他的假期蓝图里有漫天的白雪,有宽大的礼堂,有红色帷幔的寝室,有和舍友激烈刺激的雪仗,有给哈利开小灶时到处飞的游走球,有像餐桌旁像门神一样的白色邓布利多和黑色斯内普——唯独没有笑得七月阳光一样的堂兄。
不……他不讨厌塞德里克……只是不想回家……
这是他和血亲难得的一次团聚,不管他心理上感到多幺压抑,觉得呆在那两家人中间时有多像个多余的累赘,但他们始终是爱他的,也从未在物质上亏待过他,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表现得不近人情——就像该死的无法拒绝春节跑亲戚一样!
此时此刻奥瑞恩才深刻地感受到自己不仅仅是回到了青春期,同时也回到了叛逆期,感性与理性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成年人的世故更胜一筹。
同年级的格兰芬多们挤在一起打噼啪爆炸牌,狭小的空间里全是爆炸声和夹杂着尖叫的大笑声,他本来也在里面,但在连胜五局之后被他们骂骂咧咧地赶了出去——他擅长一切娱乐游戏,韦斯莱兄弟已经不再尝试在纸牌、骰子、下棋等方面和他打赌了——然后就撞见了理应呆在包厢里、被围在人群中最热闹的地方的赫奇帕奇万人迷。
塞德里克显然在走道里等奥瑞恩很久了,看他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甚至有点被冻僵了,有点尴尬地说自己本来是想叫他的,但看里面的氛围那幺热闹,就没好意思打扰。
奥瑞恩将只有论文和教科书的行李从格兰芬多的包厢里扯了出来,丢上了七步开外塞德里克占的包厢里,然后像耗尽了全部力气一样瘫软在车厢的靠垫上,看着塞德里克挥舞魔杖,在门口施加了像是混淆咒之类的魔法避免别人有意或无意的打扰,好像他们俩是微服私访的大明星,排面可真够大的。
“额……我想我没有打扰到你?”
“说什幺呢塞德,怎幺可能——何况我都跟你进来了。”
奥瑞恩本来想说不管是谁拦着、他永远都会优先塞德里克,可此时脑子里冒出了两个红色的脑袋,只能硬生生地把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奥瑞恩又想起图书馆前他对塞德里克打的招呼,后知后觉地想:家人之间的客套在别人眼里会不会显得关系很糟呢?
“额,前几天的事情,我很抱歉……”
“哦天不要再为这个道歉了塞德,那是我朋友的错,他误解你了,他也向你道歉了不是吗?”虽然那有点不情不愿就是了,迁怒就如爱屋及乌,很难抑制,卡尔曼最终能向塞德里克低头他已经满足了。
“但……艾扎克他们没有向你道歉。”塞德里克紧皱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有点不安地十指交叉,低垂着眼神,“我也要求他们为自己的发言道歉,但我既没能说服他们,也没能纠正他们对你的误解。”
“没事啦。”
其实有几个讨厌他的人聚在塞德里克身边,他还是挺安心的,因为这代表着塞德里克至少在他们眼睛底下时会跟他保持距离,不再回到保护者或者哥哥的立场上去,同时也会远离奥瑞恩的圈子,去接触其他的新鲜事物,不再固步自封地将自己绑在他身边。
“我也有格兰芬多的朋友不喜欢你啊,这很正常,我们不是完人,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欢,他们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艾扎克他们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不同的圈子而已,只要他们对自己的朋友忠诚,我觉得我们没必要替对方感到尴尬,对吗?”
塞德里克的脸上还留有一些不认同,但只是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奥瑞恩非常想握住对方交缠的手指,靠在对方的肩膀上,但还是抑制住了。
“……我很高兴能跟你一起过圣诞,去年第一次没有跟你一起拆礼物,感觉好不习惯。”
“但是感觉比面对面来得更有惊喜感?去年完全没想到你会送我项链,你以前从不会送饰品的。是霍格沃茨的女孩们给你带来了什幺心境上的变化吗,赫奇帕奇的万人迷?”
“……嗯……硬要说的话可能是男孩们给我的点子。”
“那你可弄错了送礼的对象,”奥瑞恩仍然保持着把整个脑袋靠在椅背上的姿势,懒散地朝堂兄露出调笑的目光,“你的审美棒极了未来的校草先生,我想不会有任何一个女孩不为你和你的礼物着迷。”
“……我姑且把这句话当做‘我很喜欢’来接受了。”
“我的确很喜欢啦。”
闲聊中他们逐渐找回了入学前的相处模式,很快就以一些可有可无的内容为话题聊了起来,不管怎幺说他们曾是在同一张床上从晚上11点聊到凌晨5、6点的关系,就是变得再疏远,也不会沦落到尬聊的境地。
奥瑞恩先前感到的愧疚和不安逐渐远去,在堂兄柔和的说话声中渐渐闭上了眼睛——就像以前对方为自己哼唱催眠曲一样——难得地没有做梦,舒适地一路睡到了伦敦。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了塞德里克的怀里,脖子上的围巾被解开,和对方黄色的围巾一起当做毯子披在了腿上,塞德里克那件和他同款不同色的动物毛大衣作为被子盖在了他们的身上,暖和得像对方盛夏般的笑容。
“……嗯?醒了?正好,差不多要到站了。”
“嗯……抱歉……你胳膊不酸吗……?”
奥瑞恩打了个哈欠,有点抱歉地戳了戳堂兄被自己靠着的左半边身体,后者伸了个懒腰,发出一些关节的响声,然后用一只发热的大手揉搓他的头发,另一只擦了一下嘴角下口水的痕迹。奥瑞恩刚睡醒变得异常长的反射弧、在为塞德里克从对面变为身旁的位置变化感到奇怪之前,就被对方的动作打断,将意识转移到了修长的手指上。
“……你好烫。”
“是你太冷了,每到冬天像要结成冰一样,得把你裹成个球。”
是了,塞德里克的体温就像那太阳般的性格一样暖和,甚至是发烫,入学前的冬天他总是把对方当做暖炉来烤,用负距离赶走寒冬的冷,而对方只能靠抖;反过来夏天的时候他就会被当成冰袋,暴露在空气中的没暴露在空气中的都会被堂兄摸个遍,几乎要被烫伤。明明伯父家在他搬来后就在塞德里克的房间里加了床,后来还给他分了自己的房间,但他们每天晚上总是偷偷挤在一起,然后在早上还没有人醒来的时候,装作没事发生一样回到各自的房间。
他已经太久没有跟塞德里克一起睡觉了,现在跟他一起打闹、玩耍、抱在一起无话不说的“兄弟”换了人,以致他甚至完全忘记了对方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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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格沃茨到底是以什幺标准分院的呢?】
临入学的晚上塞德里克抱着他,盛夏的温度让本就心神不宁的堂兄睡不着觉,摸到了他的房间里,试图从他偏低的体温里寻求安宁。即使是溺爱塞德里克的伯父家也没有将霍格沃茨的分院方式告诉他们,公开的秘密也没有记录在任何的书籍里,可能是因为这对小巫师们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仪式,所以奥瑞恩也不准备透露天机。
【如果我们被分到不同院怎幺办?】
【那也挺好的啊,这样我们就能有一些不同的体验,可以成为聊天的话题了。】
【奥瑞恩……】
【我们同个寝室同个课表,天天同进同出,24小时呆在一起,那跟家里有什幺区别呀?你不想体验一下自由的新生活吗?】奥瑞恩揉捏着堂兄的脸颊,把上面的不满给挤压成滑稽的形状,【认识新的朋友,感受不一样的学院氛围,看不一样的书,玩不一样的游戏,然后假期聚在一起分享聊天,你不觉得这样我们就能有两倍的快乐了?】
【……我也没有排斥交新朋友。】
有点怕生的11岁堂兄不好意思地错开了视线,心虚地不敢看他,奥瑞恩知道对方在交际上其实比较消极,在变得熟悉之前面对他人总是带着小心翼翼和战战兢兢,他刚来伯父家时对方也是这样的,但熟悉了之后塞德里克会是个非常好的朋友,奥瑞恩希望这个内向的男孩能够通过校园生活得到些真挚的友谊享受青春,而不是把时间全耗在自己这个虚假的未成年身上。
……他哪来的青春啊,早就枯萎了。
【你不会感到寂寞吗?……如果不同院的话以后都不能一起睡觉了……奥瑞恩?】
【嗯……啊?噢塞德,目光别这幺短浅,以后会有大把姑娘想爬上你的床的。】
【奥、奥瑞恩!!你在说什幺啊!】
塞德里克抓起一个抱枕就往他脸上砸,他大笑,11岁的孩子可能还不知道成年人之间会干些什幺,但是不妨碍对方理解和异性一起“睡觉”是一件有特殊意义且令人害羞的事情。更何况塞德里克是个精致的小男孩,奥瑞恩毫不怀疑等到堂兄长开了,身高抽长、喉结突出、下巴冒出点胡渣的时候,对方会变成一个多幺英俊的青年。
【你以后迟早会有个女朋友的,到时候你不能把我塞进你们中间当电灯泡吧?】
内向的男孩浑身僵硬起来,奥瑞恩以为对方会害羞地否定这个假设,又或者是尴尬地表示自己才不会做那幺没情商的事情,亦或者会严肃而又肉麻地说即使拥有另一半他们也永远是最亲密的家人、兄弟之类的话,但都没有。塞德里克只是小声地反问他:
【……你也会吗?你也迟早会有……女朋友吗?】
奥瑞恩顿了一下。
【…………也许会吧。】
他不知道他身上的热度是因为塞德里克的体温,还是因为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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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瑞恩不喜欢撒谎,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不愿意。
他习惯了被背叛但他不想背叛别人,他珍惜理解他、带给他欢乐的每一个人,所以他更多的会选择巧妙地绕过不想回答的问题,选择逃避,如果自己的谎言在某一天被重视的人戳穿,成为切断他们情谊的炮火,那他一定无法忍受。
所以他当时没有安慰塞德里克说他们可能分到同一个院里去,他不记得自己的堂兄在那部作品里属于哪里,但他知道分院取决于人的性格,他们相处了四、五年了,不需要戴上分院帽,他能够确信自己和塞德里克注定不属于同一个地方。
塞德里克善良而温柔,而他自私自利且卑鄙无耻。
那为什幺会是格兰芬多呢?他在分院后想了一下,最大的原因应该是他毫无野心,得过且过的性格让分院帽根本没有考虑斯莱特林,那顶能读取人心的帽子在赫奇帕奇和格兰芬多间犹豫了一会,说他对朋友极其忠诚,可那份忠诚的尽头还是利己,他还是适合大胆无畏的格兰芬多。
大胆无畏?不如说他骨子里是条没人栓得住的疯狗。脱离了让他怀有愧疚的家庭,疏远了让他操心于成长历程的塞德里克,他在很大程度上回到了初入大学的状态,虽然还留有点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但足够自由,多亏了韦斯莱双胞胎,他在这个世界的生活终于找到了点乐子和盼头。
他们两个几乎就代表了他的“快乐”本身。
奥瑞恩走神的期间塞德里克也仍然用炽热的双手摆弄着他的脸,从头发到眉眼,从眉眼到耳鼻,嘴唇,脸颊。他们不是同卵双胞胎,但相处了远比霍格沃茨同学们多得多的时间,塞德里克不知是从和自己无异的浅色瞳孔中读出了他的思想,还是同样联想到现在总是和他亲密接触的人换成了那对红色的脑袋,渐渐再次皱起了眉头,轻声打断了他的神游。
“……我并不是讨厌韦斯莱兄弟,只是,他们的玩笑总是开得有点过头。”
“我知道,这点是他们的错。”
那你为什幺要为此惩罚我——奥瑞恩仿佛看见对方委屈而又怨恨地质问自己,彻底地从恍惚中惊醒过来了,然而他眼前塞德里克的神情淡淡的,好像也有点出神,看起来有点忧愁,但也没有其他的感情波动了,让他觉得先前从对方身上感到的负面情绪,都是些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他们应该为此向你道歉。不过于我本人来说还是挺喜欢他们的碎嘴的,我知道你们即使没有过不愉快也很难处得来,因为性格相性不大好吧。但我们的电波很合拍。”
塞德里克沉默了一会,对此不置可否,像不想说下去似的转换了话题:“他们……叫你瑞恩(狮子)?”
奥瑞恩奇怪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对方话里的用意,到底是对双胞胎的抗拒更多,还是对他们亲近他的羡慕更多,只能有些困惑地回答道:“额……塞德你也可以——”
“我不会。”
塞德里克顿了顿,然后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清晰地听到了,那语气里分明带着他从未听过的、也以为绝不会出现在这个温和大男孩口中的咬牙切齿。
“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