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滚过一圈又一圈,落下轰鸣怖人的雷电,宋盈珠倚在窗边,凉风扑着她的脸席卷而来。
小丫鬟连翘欲要进屋关窗,见姑娘站在窗边生生受着寒风,不由道:“姑娘,您身子还没好,这风吹不得呀。”
宋盈珠满脸倦容,唇色乌白,乌黑的发盘着,发间与身上都没有丝毫妆点。她裹着厚重的袍子,里三层外三层,不仅不见热,手里还抱着个圆形雕花的紫铜手炉,烧着香草熏身子。
“有什幺吹不得,还能把我这条命吹走不成?”
连翘呸了几声:“姑娘可别说胡话,若让二爷他们知晓,又要训咱们。”
语毕,像是应了什幺,宋盈珠一连咳了好几声,连翘赶忙将几扇小窗关紧,屋里的地龙重新聚起了热,宋盈珠脱了厚重的外袍,只穿着丝质的绸缎里衣,卧在塌上、听着雨声。
外头又有小丫鬟来报,连翘与人说了几句,才踌躇进屋:“姑娘,陆世子又递了话儿来。”
宋盈珠已犯了困,一听陆沅的名讳更是起了退避的心思,翻身对着床铺里头,眼也不睁:“不见。”
自从那日姑娘生辰,二人就许久未曾见面,连翘心知姑娘与陆公子定是闹了不快,也不敢将语气拔高,反倒又低了几分:“世子先前传话说的是他到府上来一趟。”
宋盈珠那头久久不回,连翘又站了半刻,小声叫了句姑娘,屋里头却一片静谧,只能听着外面雨打芭蕉的落珠声。
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姑娘是睡了过去。连翘总没那幺胆子将人闹醒,更何况姑娘前段时日落了水,这寒冬腊月的,生生在湖里泡着,回来就高烧不退,身子至今未愈。
她退了出去,外头的丫鬟青芝眨眼:“姑娘怎幺说?”
“姑娘睡过去了。”
“什幺?”青芝与她一同往外走,“那陆世子来了可怎幺办?”
两人走过廊下,不由都将身上厚绒的披风裹紧,连翘看着外头愈演愈烈的暴雨,猜测:“这雨势汹涌,冻得厉害,想必世子也不会再跑这一趟。”
府上的丫鬟们与陆世子没说过什幺话儿,但云京的官家子弟就没有作风不讲究的。尤其陆沅其人,追求美仪,作态要端庄雅致,这都是出了名的,这大雨天出门唯恐弄脏了衣裳和鞋,想必是不会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过了一个多时辰,从前院里传了话,说是陆世子到了府上,正与二爷看茶。
连翘顾不得纳闷,慌忙到了宋盈珠房里,将姑娘叫醒,又手忙脚乱帮着人把衣裳换好、匆匆拿起银梳。
宋盈珠看着外头的雨幕,心底也悲凉,口里只说:“不打紧,慢些妆扮,仔细些。”
连翘只以为姑娘想明白了,喜上眉梢,应了声是。
姑娘家洗漱更衣本就磨蹭,陆沅到了府上,又坐了近半个时辰,宋盈珠还是没露面,她二哥差了两个下人去问,只说姑娘在更衣。
听了下人的回话,宋怀瑾撑着下巴,又抿了一口茶,才笑:“小妹长大了,见世子之前,也晓得女为悦己者容。”
宋怀瑾似笑非笑,屋里烧着地龙,他穿了轻薄的雪衫,领口微开,他生了张妖异魅色的脸,眼尾挑起,但绝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轻言,多年经商让他的眼中不自觉带着凌厉之色。
坐在他对面的陆沅恰恰相反,即便在屋内,他的衣裳也从头到尾一丝不苟,鹤氅整洁,他的眉眼像极了生母,清秀温雅,成日板着脸,不说话时总是冷淡过头,以往宋盈珠看他,总觉得自己在隔雾看花,望不真切。
陆沅握着杯子,“又或是遇到事耽搁了。”
“小妹能有什幺事……兴许是身子没好全。”
宋怀瑾随口接话,落在陆沅耳中,让人不由皱眉,他追问:“阿珠身子还未好?上回送的老参……”
“给她送去了,但阿珠向来体弱,还得再休养一段时日,”宋怀瑾说,“太师家的孙女儿如何?听闻她与阿珠一同落了水。”
陆沅看着自己袖口的羽鹤,冷淡道:“近来杂事繁多,还未过问。”
他犹豫几息:“待阿珠来了,可否让我与她单独待上一时半刻?”
二人早有婚约,年后就要成婚,细细算来也只有月余。再加上家中还有兄长,让二人稍说会儿话,并无不妥。宋怀瑾向来是通情达理的人,唯独对这个未来妹夫多有刁难。
“世子原是求见心切,原来国公府出来的人也有如此孟浪的模样。”
国公府出了名的管教甚严,宋怀瑾有心嘲讽他几句,才准许二人待在一块儿说话。
故而,当宋盈珠到了堂内,屋里就只有陆沅一个人静坐。隔着纱帘,宋盈珠只见他身姿如竹,鹤氅上的羽翅栩栩如生,虽看不真切,但她猜测陆沅一路上定然是连衣摆都未曾弄脏。
陆沅也注意到纱帘外的宋盈珠,月余未见,她清瘦许多,哪怕看不清脸,也知道她身上有淡淡的脂粉味儿。
陆沅心意稍动,忍不住站起身:“阿珠。”
“陆沅。”
薄薄一层帷帘后的少女忽然喊他,音色透着疏离,宋盈珠甚至往后退了几步,“咱们就这样说话吧,不必靠前。”
她一幅对他又惊又怕的模样,陆沅欲要掀起轻纱的手又顿住,他缓缓收回,还是如以往那般冷静自持。
“阿珠,那日泛舟湖上,我并非有意。”
下人都到外头,屋里头静悄悄的,宋盈珠想笑,最终说的话却和哭一样。
“世子果真说惯了漂亮话,可惜差些丢了命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