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陆沂而言,明疏门每年的落雪都没有什幺不同,无非是天地间镀了一层银霜,站在断情崖上往下俯瞰,天地间只余下连绵的雪色。
就如同他的命数一般从无改变,这一生注定孤苦,唯有修无情一道才能超脱。
他从未想过他在世上还有个血亲。
是个女儿。
与他血脉相连。
夜红璃将她送到明疏门时她已经七岁, 别的孩子这般年纪时,正是懵懂无知对一切事物都感到好奇的时候,她却懂事得有些过分,什幺也不同人说,什幺也不同人问……更不会撒娇任性,像寻常孩童那般哭闹着细数自己经历的委屈。
他觉得自己该为她做些什幺,却不知该如何做。
每年生辰时为她准备的诞礼,也从未送出去过。
于父女这个身份而言,他们实在算不上亲密。
但他一直都看着她,看着她逐渐长大,从尚不及他腰的孩童,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仍是,什幺都没能为她做。
她十三岁那年,明疏门的初雪,来得格外的晚。
这一日,她未来听他授课。
陆沂知道她待课业向来认真,从不会落下一节,今日定然是有什幺原因耽搁了。他原想令清书去看看,但思虑片刻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动身来到她的住处,还未敲门,便听到里头传出翻倒的声音。
心中生出隐忧,匆忙推门而入,却见她整个人无力瘫倒在地上,面色通红,喘息也分外剧烈。直到将她抱着怀中,陆沂才惊觉她原来这般瘦小。
二指搭上她的脉搏,里头灵气略微稀薄,却并无其它异状。陆沂这才安下心来,将她置在榻上,指尖缓缓渡入灵气。他知道她是伽华树孕育,却不想,下雪时她也会像灵植那般受霜雪影响。
“是……师兄吗?”输入灵气后,她似乎缓和了一些。
陆沂没有回答。
“今日的课业……大抵是去不了……麻烦师兄……帮我同父亲说一声……就说……我同师姐们……下山了……”她声音孱弱,吐出每一个字都很吃力,却还努力编造出一个不令他担心的谎言。
陆沂为她掖上被角,她却忽然抽泣出声,眼中是氤氲的水雾,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
“师兄……我既希望我是他的女儿,又希望我不是……”她哭着说。
大抵是烧得厉害,平日里掩藏的情绪,如何怎幺都藏不住。
而在这明疏门,她孑然一身,唯有向叶清书才会稍许透露些真心。
我既希望我是他的女儿,又希望我不是。
这句话中的含义……陆沂不敢深想。
他怕自己想错,变成世人眼中那些荒唐无稽的念头。
只好像是哄她入睡一般,伸手轻抚过她散乱的墨发。
思凡紊乱的呼吸很快平复下来,逐渐沉沉睡去。
他本想就此离开,回眸看她平和的睡颜,却鬼使神差的,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来。
这个吻是如何含义。
陆沂也不敢深想。
只是自浊渊一行后的无数的日夜里,他都会想起那一场初雪。她炽热的体温,隐泣的声音,藏在宽大衣袍下柔软的弧度与心魔一道,在他脑海中扎根盘踞,再生出诸多赤裸不堪的念头。
——父亲您为何不爱我呢?
如何不爱。
又如何敢爱。
待他回神过来,眼前刻在断情崖上的道道剑痕,竟都拼凑出荒唐二字。
断情……他是从何时开始,再未写过断情二字的?
千年修行,恍若浮沫。
陆思凡,他早已为你沦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