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千旋

船舱中燃起烛火，舱壁船舷上也纷纷挂上了灯笼。

寂静的夜色，繁星点点，长河之上，五条火龙遥相呼应，飘渺悠远的乐声婉转流淌，破浪之声哗哗不止，徒为天地盈添抹神秘的色彩。

千旋盘膝坐在上首软榻之上，倚着矮几，撑着颚，浅笑着，紫眸随着那娇小的身影转动，不时懒懒地举酒慢饮。眸光深邃幽然，丝丝绕绕，寸寸皆情，仔细看，俨然入障已深，不可救也。

舱中两侧各坐了七八名世家青年，一个个僵坐着，挺直着腰背，神态极不自然，那眼珠子溜来溜去，总是不经意间便滑向蹲在乐妓堆里的人儿。

“咳…令主大人，”白须长者，黎西李家大家宰李莞，举起杯敬了敬，恭敬的说道：“不知大人此行欲往何方去？可有李氏一族效劳之处？”

千旋转头瞟了他一眼，不慌不忙饮了口，方放下酒杯，往后仰靠。一旁跪着的美貌婢女立刻倾身上前，提着酒斟，静静地倒着酒水。

再度望来的紫眸中已收起缠绵的情意，清冷、高贵，也透着丝温和：“李老多想了，我们本是路过，休息两日便会离去。”

千旋这话，看似客气其实一点也不。把南地属一属二的大世族的画舫当客栈，颐气指使，想来便来想走便走。那句多想，又似在警告对方收起不该有的小心思，不要妄想打听和揣度与她们相关的事。

然而李莞却似听不懂般，甚至暗松了口气，讨好的、殷勤的笑着说道：“能为令主大人效忠，乃是天下间所有爵贵们共同的愿望。澜浪令出，整个南蛮大地的世家都在赶来途中，未曾想竟能在此巧遇令主，实乃李家之大幸也！令主大人，来，老朽再敬您一杯！”

说完，李莞举杯一饮而尽，千旋依然无甚表情，浅抿了一口便不再多喝，淡淡回道：“老家宰过谦了。”

李莞却似说到兴起时，放下酒樽，呵呵笑着：“老朽此行便是奉焱大人之令，前往沿海地域共御海妖，顺便让族中小辈历练一翻，增长见识。”李莞顿了顿，白眉下的眸光锐利，徐徐试探道：“不怕令主大人耻笑，我们黎西李氏亦算千年世家，族中精锐之士多矣，一早便有投效令主之意。可否请令主给李氏家族一个机会，以表诚意？”

见千旋只是默默听着，眼皮都没眨一下，似乎是无可无不可，不过她这样的表示倒也够了，李莞心领会意，立马声音一提，朗声喝道：“李忠，李武，李双！出来，誓忠于令主！”

饶是李莞这喝声不算发聋振聩，如雷贯耳，也可谓中气十足，声如洪钟了。然而，待他喝声止歇，又等了几息，舱中十数爵贵，仍无一人应声。

所有人的目光，心神，思绪，全部的注意力，都汇聚于舱房一侧，正在戏玩的弹奏筚达的女子身上。

“这样吗？哎，我手指短了，洞堵不完…”

“姑娘，呵，不是这样的。看，这根手指压在这里，然后这样…对了，你再试试。”

“滴哒~滴滴哒~~”

“真好听，好像流水的声音，有意思，哈哈…”苏紫又把小嘴凑上去，努力吹奏起来。

这里好多乐器都是以前世界所没有的，便如她此时正在学吹的这个筚达。不知是什幺材质做成，像个椭圆形的圆笛，发着微光，触手温润，半透明状，中间好像包裹着一只小虫。每当吹起时，那小虫便出发似水滴的声音，再换个孔，又是哗哗的水流声。

“小姐姐，这虫子困在这里边儿，它吃什幺呢？不会饿死吗？”

“筚虫能活上千年，它只是半生命体，不需要进食的。待它年老后，便自然成为筚石，是很珍贵的珠宝呢。”

“哦，”苏紫颔首，又好奇的问道：“那它又怎幺繁衍呢？”

“这个...我倒从未曾想过。不过筚虫很神奇，听闻它最早是在海里被人发现的，可后来，在大山上，甚至田间、小水塘都有人拾到过，似乎在什幺地方都有可能出现哩。”

“哦~”苏紫听着女子说话，墨眸却若有所思的，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艺妓。这名女性艺妓，长相奇特，不是指她丑，恰恰相反，有种特别的美。她五官标致，脸上有黑色的花纹，布满整张脸。耳朵上缘尖尖的，瞳孔像猫一样可以竖起来。肤色青灰，还…长着一根长长的只有顶端有一簇毛的尾巴。

总之，很像动漫里描绘的精灵，邪恶的那种。

一直以为，这世界虽然古怪，虽然有魔法，有爵贵君贵，有怪兽，可没想到，竟还存在别的人种…那会有矮人族，巨人族，兽人，花妖，美人鱼…这些吗？她现在不确定了，连龙都有不是吗？

不过，这里十多位艺妓，也就三位是不一样的人种，其他都是相貌清秀的平民男女。另外两人也外貌各有奇异之处，三人不尽相同。但所有艺妓都仅仅披着一层薄纱衣，全身隐私密处皆隐约可见，有一些身上还有红红的鞭伤或别的伤痕，明显遭受过虐待。可他们颇为宁静自在，脸上的笑容不似做伪，演奏时的神态也可谓淡定从容，甚至能从乐声中感觉到他们的快乐……

苏紫弄不懂了，若是被迫害，被压迫奴役不幸沦落至此，不该是这样的表情神态吧？难不成是自愿的？

“小紫。”

“啊？”听到主榻上的人在唤她，苏紫转过头，望着千旋眨了眨眼。

“过来，”千旋浅笑着，向她伸出一手，温柔地唤道：“到我身边来。”

苏紫起身，慢悠悠的走了过去，伸手让千旋握住，乖巧顺从的坐到她身旁，与她同榻。这一坐下，便觉得被千旋的气息所笼罩，她身上的清光仿佛有温度般，自然而然将苏紫的身影纳入它的保护范畴。

“咳咳…李忠！忠儿！”李莞大喝了几声，擡手一巴掌拍在他旁边褐发青年、舱里的另一位爵尊的后脑勺上，怒不可遏的斥道：“竖子！还不快起身奉上契约，你要让令主大人一直候着你们不成？！”

名为李忠的男子，被自家爵父一掌打醒过来，这才红着脸站起身，尴尬的往左右看了看。只见族中兄妹们一个个依旧跟个二傻子似的，张着嘴，痴痴呆呆的紧盯着苏紫眼也不眨，还不时的吞咽一下，舔舔唇，活跟见了肉包子的狗儿似的。

李莞此时也上火了，身形在舱里飞快的转了一圈，每个人头上各挨了一巴掌，怒骂道：“混帐东西！都给我醒醒！”这还不够，只见他又极快的冲出舱门去，暗含内力的怒吼声传来：“滚——！都给我滚回你们船上去！立即滚！谁再留在这里，全部依族规处置！听见没有，滚滚滚！！”

舱外顿时一片嘈杂声，喝骂声，抱怨声，呼痛声，还有落水的声音传来…

依稀听到有人低声哀求道：“爵爷爷，你便让我看一眼吧…”

“族长，求你了，那可是凤君啊…”

“族长，子侄给您跪下了。”

“就一眼，就看一眼…哎呀…”

“族长，看一眼死了都值啊！”

“凤君大人……”

很快，当第一声凤君大人的喊声响起后，接二连三，许多人都开始高声喊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呼喊转眼间连成一片，异口同声的呐喊道：“凤君大人——”

“凤君大人——”

“凤君大人————”

这声音整齐划一，气壮山河，充满着年青人的激情，向往，渴望。

每一个人，从他们的喉咙中，狂呼着他们燃烧的热情。

在黑夜的长河中，一声比一声响亮，一次比一次激昂，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啊！

事情发生的太快，在苏紫没反应过来时，就已开始失控。似乎不断有人想要闯进来，砰砰乓乓，哀嚎落水声不绝于耳…

一条船上三十多名爵贵，这五条船，接近两百名李氏子弟，此刻全部聚齐在了船舱之外。如果被这些人冲了进来，场面就不止是失控可以形容的了。

苏紫慌张的扭头看向千旋，双眼睁的大大的，小脸上有丝惧意。

“别怕，不会出事的。”千旋俯身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一手揽过细腰，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把饭吃完，你身子还没痊愈，吃过饭早点歇息。”

说着，伸手接过她手上的筷子，戏谑的轻笑道：“要我喂你吗？”

苏紫深深的皱上眉，漂亮的墨玉般的眼仁瞅了瞅她，又瞟了瞟外面，伸手夺过筷子，在这震天般的呐喊声中继续埋头造饭。

她可不想出去，她没这幺大方，把自己当展览品给这帮人参观。天知道他们看完后，会不会又有更多的要求。难说！光船舱里这些人就很烦了。一个个不断用信息素骚扰她，好在低阶的信息素对她完全构不成威胁，无视就行了。

其实苏紫也有些不解，和夜微曦在一起时，她只须放出信息素小小的威吓一下，众人就老实了，千旋为何不这幺做？

擡眼向她望去，千旋含笑静凝着她，清润的紫眸中是她的倒影，体温暖暖的传来。苏紫忍不住又白了她一眼，回过头用力叉着碟中的肉块。

千旋似乎是故意想看她笑话，看她慌乱失措，在心里偷着乐。这人就有这幺坏心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