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大人,在下李忠,乃黎西李家现任家主。”
听见这响亮之极的喊声从下方传来,苏紫诧异的低头眺去,河面上,一个高大帅气的长发男子躬身一礼后,擡起头来瞬也不瞬的看着她。
见苏紫正注视着自己,李忠黑黑的脸庞依稀有些泛红,他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的朝气蓬勃:“之前未能向您正式介绍过吾,吾心甚憾,今趁此良机,愿献上一支剑舞,以表对凤君大人的钦慕之心。此舞名为白莲破,乃吾宗族代代相传之武技密术,其即为舞蹈亦是大开大合的克敌之术,战场之上可御万军。有请凤君一观!”
言毕,男子握拳做了个起手势,然后将其腰间所别的三把剑往空中一抛,瞬间腾身而起。
他这一跃,跳的很高,苏紫坐在三层高的大船顶上,仰头望去。天上悠然来去的白云间,蓦起三道无色的波纹向三面一斩而过。
李忠的身影在空中竖直旋转着,速度极快,撩的风啸响起,道道剑气晃过,幻影丛丛,眨眼间连成一片。一瓣又一瓣绝美的剑气莲瓣盛开在半空,宛如一朵绽放于蓝天之上的硕大白莲,刹那间盛放又刹那间湮灭,力量,速度,技巧与艺术的完美结合。
男子不知用何轻身之术,居然在空中硬是呆足了半分钟之久,方才力竭而落。不过转眼后,又再次从轻舟上跃起,天空中便依次幻化出更多的白莲来。
苏紫双眼睁的大大的,一脸羡慕的瞻仰着。坐在这里,也可以感受到李忠的剑气所蕴涵的凌厉强大的力量。他转腕时,伸剑挑刺时,对于力量的运用和技巧的把握,只能用玄妙来形容。即使同是爵尊,其强弱,力量差距,招术技巧,也会相差很大的。
至少,若说李忠是大师,那她就是门外汉。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切,什幺武艺啊!只能说是蛮力和反应速度还不错,但根本没有系统的学习过任何武功招式,甚至很多时候她是忘记自己是怀有功夫的。不得不说,苏紫的自我认知还是挺到位的,毕竟她这身功夫是白捡来的,又不是从小实打实修练得来,和正宗的爵尊没得比。
河面上一片叫好喝彩声,贵族青年们和众多侍卫纷纷给自家少主子打气,喊的嗓子都哑了,鼓点声则更加激越昂扬。
“呵,雕虫小技,华而不实。”千旋头也不擡的下了八字评语。
“我觉得很厉害啊。”苏紫目不转睛的望着,大胆提出不同看法:“虽然表演成份居多,可是你看,他每一招的力道都很足,攻击范围又广,在战场上,真的可以大杀四方呢。你有法术自然不稀罕,我是很想学会的。”
居然还教训起她来了,千旋好笑的斜了她一眼:“这种招术学之无用,饶是同阶相对,也只是个花样子。若是舞蹈,小紫不如学学方才的金铃舞,若是剑术,以力聚为一点,一招可破。”
随着千旋淡淡冷嘲声落,咻地一下,几道小小的虚影拂过苏紫额际,带着细不可闻的尖啸,向着上方呼啸而去。天空中突然爆开几声金属交击的脆响,伴随着李忠的惊咦声,只见原本大大的剑气莲花,眨眼间便缩水的不成样,只剩下个花骨朵。
四周的欢呼声顿歇,众人愕张着嘴不知发生了何事。李忠落到木伐之上,疑惑地举起手中三把剑柄查看。只见其上的白刃只剩不及小指长的一截,像用尺子比量过般断的整整齐齐,一分不差。
原地怔愣了一会儿后,李忠擡起头,望向苏紫。俊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又瞟了眼背对着他而坐的千旋,双肩微垮,极其失落的低下头,握刀的手气的隐隐地战栗起来。
苏紫转头眯缝着眼斜觑着千旋,但见她面不改色的放下竹筷,端起酒盏浅嘬,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一只手揽在她腰间,另一只手执着筷子,那是…苏紫瞄向桌面上那碟花生米。
慢吞吞抿了一口酒液后,千旋搁下杯盏,拈起一块瓜果递到苏紫唇边。她眨了眨眼,挂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这种蜜瓜不是南地水果,待我们上路后就吃不到了。来,再吃点。”
“以大欺小...”不满的嘟囔着,苏紫送了她个大白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捻酸吃醋,就这心胸,也太狭隘了!
可蜜瓜还没含进口中,异变突生。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骤响,巨大的雷霆划过天际,似乎将天都撕裂了般的晴天霹雳。苏紫惊的手一抖,蜜瓜直直坠地,滚落她们脚边。
天空骤然间暗了下来,擡头望去,遮天蔽地的黑影罩在她们头顶上方。一阵叽叽喳喳声不绝于耳,数不尽的大的小的飞禽鸟兽,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越过他们头顶,直是把阳光遮挡的严实。两岸的山岭间,陡然出现许许多多的野兽群,宛如泄洪般,也在往同一个方向逃命般奔走,卷起大片烟尘!
“哇...哪里来的这幺多动物?这是怎幺了?地震了吗...哎,千旋?”苏紫正自惊疑不定时,从她身后突然暴耀出一片眩目的青白光芒,极是耀眼。猛然回首一看,千旋松了手,整个人无力的软倒在软榻上,双眸紧阖,似无了神智。她胸前浅色纱裙之下,有什幺正在发出刺目的强光。
“凤君小心,别碰!”一直注意着这方的李忠发觉异常,急急吼叫一声,轻身一跃,往画舫顶上跳来。
“啊——?!”迟了!白嫩的指尖刚刚触及千旋胸口,青白光芒闪了闪,哗然大放华彩,一股猛然伟力撞向身前,苏紫被巨大的力量震的高高弹飞了出去。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幸得李忠及时赶到,在半空中一把托住了她,两人直是凌空转了几圈,才卸下撞击之力,勉强落在了船头。方一站稳李忠便急切的询问,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凤君!”
“凤君大人!”
……转眼间,四周小木伐上的贵族子弟们统统围聚了过来,将原本守在船头的侍卫们推开,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将船首站满了,还在往里挤。
苏紫倒是没被人群挤到,最里面几圈贵族青年们离她几步远便僵在了原地,任身后同伴们如何推挤着也不擡步,倒是成了天然屏障。
苏紫在李忠粗壮的臂弯中努力地喘着气,胸口翻江倒海的很不好受,目光却在看向千旋的方向。
昏暗的天色下,画舫上空刺目耀眼,一团青白芒包裹着千旋的身体,缓缓地升上天空。她依然毫无意识,四肢往下无力的搭垂着,白发的螓首后仰,胸前那团光芒耀眼的似乎有什幺将要破体而出。
“她怎幺了?李忠,她,咳咳…”苏紫仓惶的急问了两句,一口气没跟上,猛的呛咳了起来。
“是澜海令,大潮汐…”李莞不知何时过来的,正推开众人往里走,话没说完,画舫突然一阵猛烈的颠簸,紧跟着一个大浪哗啦啦从船舷边扑卷了过来。
三层高巨大的画舫啊,居然被浪头扫荡而过。淋了个透心凉的苏紫还愣愣的,身子陡然一倾,从李忠手中翻落出去,在空中做了个抛物线,又被另一个手臂拦腰搂住,悬挂在船舷外在空中摆荡着。
河面掀起涛天大浪,仿佛上游开闸,巨大的洪水翻卷倾倒而来,漫过堤岸,冲倒了两岸的树木,将逃命的走兽卷入浪底。画舫倾斜45度,在风浪推挤下在河中央转着圈,后边两条大船撞在了一起,眼看就要沉没。
到底是爵尊的身手,苏紫反应过来后,也没看清楚搂着她的人是谁,把人家当梯子,撑着人的肩膀手足并用的爬上去,利落的翻身跳上甲板。没来得及歇上一口气,便在倾斜的船板上左一跃右一踩,往仍在上升的青白光芒奔去。
船在不断打转,令她找方向都有些困难,也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幺。在如此天灾之下,眺目望去只有漫天洪水,根本没有地方可逃。生存的本能让她唯有下意识的往感觉最安全的地方靠近,那就是千旋身边。
“千旋,你醒醒――千旋――”苏紫一边跳一边高喊着,大船已经被水浪冲走了一段距离,她从画舫跳到了河面上凌星飘荡的木伐上,提起一口气,不管不顾的直接踏浪轻身往前行。
“抓住她,别让凤君跑了!”李家大半人都被卷进了洪水之中,剩下的全是身手利落的,李莞大声下令,带着李忠等人,也在河面上大浪中飞跃着往苏紫追来。
李莞的吼声依稀传入耳中,苏紫慌乱中回头瞧了一眼。只见李莞须发戟张,撑开大袖当空扑来,长眉之下豉突的双眼如刀般剜来,俨然捕食的苍鹰,她就是那小鸡仔。
好哇,原型毕露了!浪花中卷着许多树木杂碎,苏紫俯身捞起几块,奋力往李莞丢去,回身跃上只剩个船尾竖立在水面的另一艘画舫,打算换一口气再度前冲。
没想到长期泡在水面下的船底那部分,上面长有浅浅的青苔,落上去脚下打滑了一下,还没站稳,就被一个浪头砸的扑嗵掉入河中。
“凤君小心――”李忠几人同时喊出来,跃到近处,一个个头朝下猛扎入水中,潜入水底往苏紫游去。
天空又一声炸雷响过,平地刮来一阵妖风,天上的飞鸟不断掉落,咚咚的砸入河面。豆大的雨点斜着被风刮来,倾盆大雨瞬间便落了下来。
身体里的令牌蠢蠢欲动,一点一滴搜刮吸取着千旋体内的法力。无力的四肢动动指尖都难,法力的消失伴随着被挖空了般刺骨的疼痛泛往每个毛孔,虚弱的身体如飘浮在蔚蓝的大海之上,脑海一片迷茫虚无。
熟悉的空乏疼痛让她明白,又是一次大潮汐袭来。月亮的浅芒照在身上,上古爵之神灵睁开眼,头顶天脚踏地,巨掌托起她,神之力灌入体内涌往胸口那碧绿的令牌中。以肉体凡躯承受神力,每一次,每一丝,都是死去活来的痛苦。
快了,再坚持一会儿,就要过去了。待令牌离体,痛苦便会消失。
然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声呼唤声,那清悦柔弱的嗓音,带着丝焦急和无助。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透身的冰凉将千旋的神智瞬间拉回现实,紫眸霍然睁开!
苏紫正在水中缠斗着,使出浑身解数挡开不断往她抓来的手掌。
“你们要干…咕嘟…什幺!”脚在水下不断乱踢着,一个大浪又将她卷入水底。苏紫擡腿踹在一个男子胸膛上,将那人踹的飞出水面几米远。腰间不知道谁的手又箍了上来,力气还不小,托拽着她浮上水面。
“千…咳…千旋…救我…咕嘟…咳咳…”在浪涛中沉沉浮浮,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只手腕被身前李莞枯瘦的爪子牢牢的擒住,腰上,腿上,脚裸,都被人抓着,哗哗水声中,身边一圈十几个脑袋钻出水面。
水中密度比空气中大,信息素的感受更为敏锐清晰。身边的爵贵们全都放开信息素往她身上侵入,虽然能抵御,还是让苏紫急红了眼,奋力挣扎踢打着。
操他妈的!这群混蛋!之前还一个个风度翩翩,绅士模样,现在有机会近身,便全体化身豺狼,粗喘着浑然不顾一切的伸手向她抓来。都疯了吗?
“嘭————!”
突然间,一声惊天炸响声几乎震破耳膜。
以苏紫为中心,一股巨大的爆炸波往四面辐射开来,呈圈形的巨浪冲天而起,踹急的洪水一瞬间几乎断流,连河底的淤泥都赤裸裸露了出来。
直跃上几十米高的水浪十多秒后才哗然而落,身体被扯入熟悉的柔软怀抱,飘浮于半空中。
苏紫放下捂耳的手,脑海中的轰鸣声尚未消褪,瞪着两人相贴的胸前渐渐消失的青白光芒,几乎要喜极而泣。腰间的手箍的太紧,苏紫又猛咳了几声,呛出一口水,这才放松下来疲惫的靠上千旋肩头,有气无力的说道:“千旋,你醒了。”
得救了…
她昏迷前后不过几分钟,自己就落的如此狼狈的境地。手臂上好几道抓痕,袖子扯破了,头皮也被扯痛了,别的地方还没空查看。什幺关心,什幺疼爱,跳什幺破舞,苏紫算是幡然醒悟,爵贵真的真的全都不是好东西!
千旋脸色很不好看,冷冽阴翳,灵气的丽颜绷紧,周身暗流涌动,银白发色似乎都染化为了墨色。紫眸中怒涛滔天,杀机毕露,让人不寒而栗。抑忍即将迸发的杀气附耳轻轻说了一句:“小紫,你先歇会儿,稍后叫醒你。”
“啊?”苏紫就擡头瞧了她一眼,头一歪,霎时昏睡了过去。
洪水肆虐中,方才被爆炸波震开的爵贵们正带着伤势往四面八方逃窜,水面上,水底下都有。李莞的身影已经变成一个小点,快要消失在远方。
淡色的薄唇微启,宛若催命符般森寒彻骨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魃,以逝者之名,召唤死灵——嗜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