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去

韦奚只是面上白了几分,并未露出慌色,也不去看洁白无瑕的衣领上沾了一道腌臜血污,活像一片苍茫白雪中被踏上一个灰脚印,叫人想为他擦拭。

“我只是不想让郡主背上一条人命…”他望向石墩下早已断了气的男子,轻叹:“终是晚了一步。”

明萝将他的衣领当作擦布一般,毫不客气地将血污尽数蹭在上面。韦奚也没生气,只是有些苦恼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领。

“你就这幺确定我会杀他吗?”明萝细细地看他,不肯放过一丝表情。

“毕竟他是羌族人”,韦奚仍旧是万般守礼,“我猜郡主,应当是恨极了。”

明萝将最后一丝血迹留在了他的脸上,为他如玉似的面庞添了一丝艳色,“既然知道了,也看完了,还不滚?”

韦奚失笑:“郡主对崇让也是这般疾言厉色吗?”

明萝没有回答他,只是兀自将那匹栓在树干上的矮马松了绳,作势就要走。

她翻上马背,衣袍席卷而来的风带过他垂在腰间的玉髓。她背对着韦奚,微微侧身,只能看见她微扬的下颚和低垂的双眸,却并不看他。韦奚这才察觉出几分传闻中燕王养女南平郡主的气势来,没有李崇让在她身边时,靠万千血肉堆出来的英豪气,如月似钩,弓唳弦惊。

她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清晰地透过绵绵雨传入韦奚的耳朵:“听着,韦奚,韦修晋。我不论你筹谋什幺,背后又有什幺人,都与我无关。燕王一脉镇守北疆数十年,数次抵御敌羌,扶大夏正统于中原,不是你们这些人能动的。我虽在中原的时日不多,却也多少懂些派系斗争,只是,你们不该将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雨下得不大,明萝的声音却如坠落的水滴惊动池藻下的游鱼一般掷地有声,劝告多于威慑,只是韦奚听出了几分迷茫,就好似被突如其来的急风骤雨惊扰的锦鲤忽找不到龙门。

她确实不知韦奚到底在做些什幺,只是猜测大抵方向罢了,“若是有下一次,你便和里头躺着的那具尸体一样。就算你和李岫是真的情深意重,我倒可将你的全尸送给她。”

说完便紧了缰绳,消失在一片烟雨朦胧里。

韦奚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做了个揖,还是未曾变过的温润圆滑。他笑这位南平郡主的直接,倒是毫不留情,张口就是要打要杀。雨水从他的额角滑落,从高挺的鼻梁,到噙笑的嘴角,“嗯…竟是苦的。”

马蹄声碎,踏水声咽,一如她此时有些烦躁的心绪。明萝自认并不聪明,从没生得过一副七窍玲珑心能洞察万物,战场和庙堂,于她而言向来是大相径庭的。细碎的雨形成一道密密的帘罩住她,萦绕不息。

没有了父兄的指点和庇护,她似乎真的如迷失的幼鹿一般在荒蛮大地难分东西。她是敏锐的,可是她这份对政治的嗅觉只能助她快速分辨出一个对自己无害的选择。如同暗夜行舟之人,不驶向断崖已是上上大吉。

她擡头望了眼阴沉的天色,从寝舍收拾了一番,头顶帷帽,依约到东市牵了匹良马便上路了。

途径白玉楼,兴许是姑娘们的心情也跟这天气一样,格外安静。她放慢了疾驰的速度,向二楼轻瞥,空无一人。

压下心头的烦闷,耳边呼啸的是铁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脆声,这种独属于她熟悉的节奏重新充斥在耳边。没有人语,只剩下踢踏声。在这种环境下,明萝终于能将千般心绪稍作疏解。

李崇让的脸蓦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占据了上风。似乎能看见他在觥筹交错间料峭的身形,是浓墨似的眉,最清隽的眸,加以如玉如松的气质,构成了修竹般挺拔的他。可是雷霆万钧下,不秋草也会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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