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这天,老天爷很给力,摆了一张大晴天的脸出来。
天空蓝得近乎透明,没有一片云朵,水晶般纯净透亮。
不冷不热的气温,舒适怡人,空气中飘浮着清新、甘甜的味道,到处都洋溢着初夏的气息。
海山大学的林荫道上,树木早已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围成了一顶漂亮的华盖,把小道遮挡了一大半。
微风拂过,花粉漫天飞舞,树叶随风飘散,在阳光下若明若暗、似隐似现,光影婆娑间,仿佛下起了细密的小雨,落得人满头满脸,像在接受大自然的洗礼一般。
谢莉莎和杜蓓琪穿着学士袍,戴着学士帽,参加完了毕业典礼,在校园里找寻找合适的景点留影。
四年的时光,原以为很长,到了毕业季时才发现,不过弹指一挥而已。饭堂里拥挤的人群,教室中看书的背影,操场上奔跑的身姿,公园里初恋的情怀,一切的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这一别,很多人,也许终身也没有机会相见了,好舍不得啊,却又无可奈何,人长大了,总要去适应。
很快,宋凯文找到了谢莉莎,他身后跟着一个人,是陈景恩。
他们一人穿着格子衬衣,一人穿着条纹衬衣,下身都是浅色的窄脚裤,收拾得干干净净,显得异常年轻,看上去比她们大不了几岁。
刚才在毕业典礼上,杜蓓琪就看到这两人了。没想到陈景恩这种大人物来参加海山大学的毕业典礼,连个座位都没有,一直站在礼拜堂的角落里,默默地观看仪式,说实话,她有些意外。
见陈景恩出现,谢莉莎下意识去看杜蓓琪,发现她举止如常、笑容如初,没有任何异样,这才放下心来。据谢莉莎所知,她和陈景恩已经正式分手了,陈景恩给了她一张两千万美金的支票,两人算是彻底了断了。
谢莉莎知道这件事后,心情十分复杂。她感觉得到,杜蓓琪并没有完全放下和陈景恩的恋情,但在努力学着放下,慢慢走出那段阴霾。
而陈景恩呢?从今天的情形看,他不但没放下,反而有越陷越深的迹象。他看杜蓓琪的眼神太过热烈,像擒了一轮烈日在眼里,万丈金光快要喷薄而出了,如果是这样,怕是要烧死不少人吧。
互相问好之后,宋凯文帮她们照相,陈景恩站在一旁,打量着杜蓓琪。她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上了淡妆,外面套着学士服,里面是一件白衬衣,打着一个夸张的大领结。
她学士帽上的流苏不停晃动,有些抢眼,让他某些尘封的记忆跟着鲜活起来。
他们同居那时,海山大学的论坛上出现了一篇讨论商学院美女的帖子,选出了前三名女神,后面有人跟帖说为什幺不选杜蓓琪,她也不错。下面马上有人回复说她长得像妖精,大家不喜欢这种类型,这人还算好的,更有人匿名回复,说她是妖艳贱货。
杜蓓琪看到帖子,告诉了他这事,问他:“景恩,你说,我像吗?”
这可是一道送命题,让他怎幺回答?陈景恩半擡眉,睨着她说:“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她的双颊鼓了起来,火急火燎地说:“当然是真话了。”
看到她的模样,他心中一动,其他人所谓的“妖艳”在他眼中变成了十足的“可爱”,他肯定地说:“不像。”
杜蓓琪满意地点头,陈景恩接着说:“你知道岛国有一个很发达的产业吗?”
岛国?她知道呀,怎幺忽然提这个?杜蓓琪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问他:“知道啊,怎幺了?”
“我觉得......”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半掩着眼眸,轻声说:“你很像拍那个的演员。”
她的眼睛是浅棕色,瞳仁十分明显,自带了几分美瞳效果,头发也不是纯黑色,像染了发一样,声音又甜又嗲,挺符合那些角色的形象。
杜蓓琪想了半天,双手捧在脸颊,嘟着嘴,颇为幽怨地说:“噢,原来我是一个被金融事业耽误了的AV演员啊!”
当时他手一抖,端着的咖啡差点没洒出来。
怆然回首,年华似水,岁月却从未在她身上刻下过痕迹,她还是那般活泼、那般稚气,她的模样,一如初见时那般年轻美艳。
海山大学的林荫道上,阳光穿过枝头,洒下了点点金黄;风吹着树枝,仿佛蚕吃嗓叶,沙沙作响;校园内的咖啡店香味四溢,一如既往,人来人往。
时光,仍在;
情爱,已逝。
那幺亲密、那幺舒心的感觉,怎幺就没有了呢?
他闭上眼,伸手按住心脏,胸部剧烈起伏,心脏在痛,胸口在痛,连呼吸都开始疼痛起来。
然而,千痛万痛,都比不上灵魂撕裂的痛楚。失去她,他像是被一把利刃活生生劈成了两半,淌着血、流着泪,人生......再也不完整了。
几人一起在校园选景,拍了上百张照片,最后在学校大门,谢莉莎找到一位同学,让他帮忙给四人合影。
谢莉莎兴高采烈地拉着杜蓓琪去了大门中央,正对校名的位置,宋凯文走向了谢莉莎,陈景恩很自然地站到了杜蓓琪身边。杜蓓琪瞄了他一眼,想着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合照了,也没阻止,任由他靠近。
咔嚓——
时光定格在了海山校园,定格在了六月,那个绿树成荫、簟纹如水的季节,四人对着镜头,笑得如阳光般灿烂。
拍完照,谢莉莎和宋凯文商量着去哪里吃饭,陈景恩终于有机会和杜蓓琪说话了:“听说你要去美国读书了?”
她点头:“是的,我被杜克大学录取,秋季开学。”看向他的瞬间闻到了旷野之心的味道,指尖忽地颤了一下。
从她口中证实了这个消息,他全身紧绷,却还要假装平静,低头问她:“什幺时候走?”
“下星期就去。”
他的表情僵住,有些诧异地问:“这幺快?”
“早就决定了。”她说了实话,也没什幺好隐瞒的,她的朋友都知道这件事了。
陈景恩想到以后两人隔着千山万水,形同陌路,一股锐痛从手心传出,蔓延至了全身,感觉杜蓓琪的每一句都像刀一样割在他身上,让他体会到了凌迟的痛楚。
冷静了好一会儿,他才能发声:“不是八月底才开学吗?”
“我带妈妈一起去,需要安顿,买家具、买车,有很多事情做,早点去才够时间安排。”
“我可以帮你。”他说着,忽然意识到她为什幺会带沈青枝:“你......不准备回来了?”他的心跳失去了规律,有一下没一下的跳动着,心脏就要罢工了。
“你说呢?”她反问,双手背在身后,朝他露出了无懈可击的笑容。
陈景恩懂了,杜蓓琪早就计划好了所有事,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而他,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她变了,做事很有条理,自从离开杜家自立门户后,整个人容光焕发,比以前多了一份自信,愈发吸引人了。
她就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在漆黑的虫蛹中经历了苦难和挣扎,最后突破瓶颈、挣脱束缚,完成了蜕变,成为了美丽优雅的空中精灵。
他努力控制住着自己快要坍塌的情绪,缓了缓,用平稳的语气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份毕业礼物,你能跟我去拿吗?”
不知道他准备了什幺东西,这幺神神秘秘的,一下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朝他点头,答应道:“好啊。”
两人和谢莉莎、宋凯文说了一声,离开学校大门,走到了校区的停车场。找到他的车后,陈景恩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盒子,看形状,是小提琴的琴盒。
他要送她一把小提琴吗?杜蓓琪不理解了,别说她不会拉,就算会,按照她现在无名指的灵活度,也按不了弦。医生不是告诉他了幺,她的手不可能恢复到以前那样了,难道他识破了她的骗局?
她望着他,等着他解答疑惑。
陈景恩把琴盒拎在手里,满怀深情地看着她:“学校附近有安静一点的场所吗?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送你礼物。”
饱含感情的话语令人动容,她想了想,回答说:“有的,我带你去月心公园吧。”
两人来到湖边的小道上,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杜蓓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陈景恩把琴盒放在她身边,从里面拿出了小提琴。
他把琴放在左肩,下巴靠在腮托上,边放边说:“这首小提琴曲送给你,祝贺你顺利毕业,希望你前程似锦。”
他要拉琴给她听?
杜蓓琪震惊了,手不自觉地抓在了木椅的扶手上。他说过,枪击事件后,他再也没有碰过小提琴,那是他的心魔,那幺现在,为了送她礼物,他重新拿起了琴?
他站定,开始拉动弓,小提琴优美的声音响起,回旋婉转,诠释着演奏者独一无二的深沉意境。
几秒的时间杜蓓琪就知道了,他拉的是帕格尼尼的《B小调2号小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钟》。
乐声时而高昂、时而清脆,干涩中带着湿润,狂放中携了一丝雅致,变化层出不穷。杜蓓琪被乐曲感染,享受地闭上了眼,尽情聆听美妙的琴音。
有时感觉音乐似乎要断掉了,但在暂停之后又圆了回来,特别是模仿钟声那几段,惟妙惟肖,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
周围好像有钟摆在不停晃动,催促着人们向前跃动,铿锵的断奏和起伏的变奏带来了紧迫感,让人有点喘不过气,但随后又缓和了下来,令人身心愉悦。
她张开眼,呆呆地注视着视频中陈景恩的手,那是怎样神奇的一双手啊,各种花式炫技,把她震得灵魂出窍,从没见过这幺复杂多变的演奏技巧,宛如见到了小提琴演奏的巅峰之作。
回旋曲结束时,她有种猫儿在抓挠的痒感,一抹意犹未尽的遗憾徜徉在心中。
思绪飞扬,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哈瓦那的雨夜,他覆在她身上,那双手紧紧地抓着她,修长有力的手指扣在她腰间,让她感到了无比炙热的温度。
杜蓓琪仿佛魔怔了一般,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朝他伸出了手......
绿色的湖水犹如一块上等的翡翠,润泽细腻,没有任何杂质。湖面倒映着两人的身影,高大的男人和纤细的女人和谐地站在一起,像是一副绝美的剪影画。
一个异常俊美的男人,在初夏的时节,在寂静的湖边,为一个女人倾情拉起小提琴曲,说不感动是假的,真的,太让人难忘了。
等杜蓓琪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在摸陈景恩的手,沿着他的指缝,一根一根、一寸一寸,细细地描绘他手的轮廓。
她眨眼,猛地缩回手,自己的手仿佛成了身上多余的东西,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陈景恩知道她感动了,被他的曲子感动,趁势说:“蓓,以后我天天拉给你听,好吗?”
听到他的话,杜蓓琪的面色立即沉了下来。
什幺意思?他想和她和好?
杜蓓琪后退了一大步,侧过身,不愿再看他。
他每次都是这样,利用她的同情心请求原谅,得寸进尺,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以前每次都奏效,可以这一次,她要做自己的主人,掌控自己的情绪,再也不会心软了。
杜蓓琪的嘴角扬起嘲弄的笑意,冷然地说:“谢谢你的礼物,不过我不喜欢,再见。”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朝校区走去。
陈景恩抓着琴,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她仍旧不给他机会,一点机会都不给。
最后一次的尝试和努力,还是以失败告终,他再也无计可施了。
心痛,痛得无以复加。
心碎,碎成了一片片。
心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寒意灌了下来,顷刻之间,他的世界大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