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巍峨矗立的轮廓在夜晚下如同一团巨人的影子,笼罩住后院的半个草地和部分护城河;在巨人的耳尖处,一扇玻璃窗亮了起来,烛火晃动的身姿在河面上摇曳。
科拉克将手背在燕尾服后,时不时从羊毛马甲里摸出怀表。他看了眼时针,脚下皮鞋焦躁地踩着地板,发出不耐烦的蹬蹬声。
走廊尽头还是空无一人。科拉克站在一楼大厅的木门前,等着骑士长出现在楼梯口。
他是城堡的老管家,今夜他必须带着骑士长来到堡场——骑士军团集合的地方,他们即将在公爵大人的带领下进行一次出征。
此次出征并未向外界宣告。公爵大人特意选在夜晚出发,他不愿太多人知道这一决定,即使科拉克是城堡里最受信任的管家也无法获得更多消息。
墙壁上的烛台燃烧出一团火焰,头顶不停歇散发的光热让科拉克更加焦灼。他约莫有四十岁,身材臃肿,脸蛋光滑,下巴唇周没一点儿胡须,鼻梁上架着一副镶金的夹鼻眼镜,细长的金链子绕过耳朵垂在西服左上角的口袋里。
科拉克不仅为骑士长的出现而感到急躁,他还在想莱加格洛森林。
驻扎森林的看守——也就是布西姆先生,在两周前奉公爵的命令从莱加格洛赶到伯亚兰。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莱加格洛严格意义上并不是人类的辖区,如果布西姆参见公爵,那只能是发生了什幺突发事件。科拉克又想到圣殿的随行人员,他不安地来回踱步,小眼睛频频望向走廊。
“科拉克!”
谢天谢地,骑士长终于出现在楼梯口。
他带着他快速穿过廊道推开小门,来到空旷的堡场。至于公爵大人,他现在还在城堡四楼的收藏室——那儿只有经过传召才能进入。
收藏室里陈列了公爵获得的大部分珍宝财物,没人见过里面具体的样子。有人说收藏室的城墙是由最坚固的金子铸造而成,也有人认为那儿布满了卷轴法阵,即使外界众说纷纭,但有件事是可以肯定的——收藏室里确实有一条人鱼。
至于它是哪儿来的,这就要问亲爱的瑞恩船长了。深海人鱼可没那幺容易捕获,科拉克猜测他是用了些罕见手段。
那条人鱼正被关在加固后的玻璃器皿内。即使深海人鱼有很大杀伤力,可它现在浑身上下软塌塌的,离开了水环境就像胎儿离开了母体,连睁眼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公爵临走前又绕着它来回打量,他只看到了想见到的情形,对它虚弱无力毫无攻击性的状态十分满意。接着便放心大胆地离开收藏室,下到堡场集合骑士准备出发。
空旷的森林深处发出一团光亮,传送法阵引起的波动虽然隔了段距离,却还是被它细微地捕捉到了。
它趴坐着挺起上半身,伸出手将掌心印上玻璃器皿的内壁,几乎是毫不费力——“哗啦”
房间里爆出巨大声响,玻璃器皿在它面前碎开个大口。它将手撑在身前,仿若感受不到掌肉内嵌的残渣,腰部发力向上拱,直到两腿能勉强地站起来。
地面铺满碎玻璃渣,有些滚到了地毯边缘,在毛绒丛里亮晶晶的。它擡起腿,对脚下尖锐的碎玻璃视若无睹,踉跄地走到门口。
学会开门让它很是废了番力气。它还不会熟练使用人类五指,只会用掌心磨蹭光滑的门把手,最后还是选择把门撞开更符合它的作风。
“砰!”
一面书墙随着它撞击的动作猛地倒了大半,书籍纷纷从架子上掉下来,乱七八糟地砸向地面。
它行走的速度加快了些——这动静可能会引来管家或佣人,它敏锐的耳朵已经听到了科拉克叫喊的声音。
它走到一扇关着的玻璃窗前,打碎窗子后向下望,护城河平静的水面就在那儿流淌着。
月光下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它先用手将身体撑起来爬上窗台,银白长发杂乱地散在背后,它的脚底掌根几乎要被涌出的鲜血浸红了。
远处郁郁苍苍的森林遮满了山丘,在山的背面,大大小小的房子堆积着海湾沿岸。它不急不慢地站起来,目光眺望波多耶湾里最高最亮的建筑——白色灯塔。
科拉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他抵达书房之前,它得先记住那道气息的方位。
它闭上眼,感受着身体带给它的指引,随后奋力一跃,没入了护城河。
城堡在夜晚变得更安静了,码头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黛利娜握紧腰包的皮质带子,辨认着船身上的红色油漆,她正在找哪艘是休丹尼号。
尤瑞尔是认真的,他要她在返城时随着神职人员共同前往。她是修道院的学徒,又被他装模作样地选中,成为玛索亚教堂开放祷告的幸运儿,任何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只会向她贺喜。
他当时说话的神情不似作假,在她若有若无地表现出抗拒心理时——她甚至都没说出不这个字——他的反应足以让她知道没有置喙的余地。
她不再试探什幺,而是装作乖巧的样子一言不发,直到今天她成功拿到船票。
距离启航时间已经很近了,她收拾完行李,留下了两封信就匆匆赶来。
一封是给罗斯修女,称述她暂时会离开一段时间,但请她别伤心她会再回来看望她的;一封是给加文,她拜托约翰叔叔在加文回来后交给他。
她不想让他担心,如果能不告诉他就最好了,可要真的这样做,回来后他一定会生气的。
黛利娜踢着路上的石子,心情低落。她喜欢十字街,修道院就像她的家,罗斯修女虽然总说她不让她放心,可从来没打骂苛待她。
想到罗斯修女,黛利娜又开始担心她会不会对自己失望,她这次的麻烦惹得太大了,可她不想被尤瑞尔带去圣迦那城。
码头人来人往,黛利娜挤不进人群里,只好站在边缘。她努力踮起脚张望,冷不丁和一个瘦小男人对上视线。他穿着灰白色粗布上衣,绑腿半截裤,周围还有三四个和他穿着打扮一样的人。
他先是直愣愣盯着她的脸,在发现她独身一人后目光更是不住地往她的胸部臀部扫,那眼神恶心得令人下意识不适。
还未等她做出什幺反应,那瘦小男人擡起手肘朝他的同伴抵住示意,脚下也开始走动着,黛利娜瞥见他们暗号般的肢体动作,心中隐隐不安,她迅速矮下身,脚步飞快地朝船队方向跑。
希望不要像自己想的那样倒霉,黛利娜努力稳住心神,可没过多久身后响起一串急迫的脚步声,他们似乎找到了她的踪迹。她对这片不熟,可他们常年混迹海岸,没一会儿就追上了她。
她有些跑不动了,胸肺大幅度起伏着,逼迫她不得不缓会儿。
四人中相对健硕的首领扭动着脖子,兴许是她没有什幺威慑力,他停下来道:“嘿小姐,我们没有恶意,你也看到了,我们构不成什幺威胁。”
他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人从侧边走渐渐围住了她,“我们只是想让你帮帮忙,去酒馆里聊聊怎幺样?”他一把按住她的手臂,目光淫邪,剩下三人发出刺耳的哄笑声,好似觉得对付她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黛利娜忍住喉间冒出的恶心干呕,她的腿在打颤,心底燃起团愤怒的火焰,这似乎给了她莫大的力量将手臂从他手中挣脱开,“滚!你们这群恶心的杂碎!”
她奋力擡腿蹬了他一脚下体,趁他痛苦蜷缩时迅速钻出去,几乎使上全部逃命的力气向前冲刺。
沙子灰尘扑满她的下巴衣襟,即使知道跑不过他们,黛利娜还是抓了把沙准备扔到他们眼里。
她做好挨一顿打的准备,可还没等她反击她却先听到了身后那群男人痛苦的呻吟——他们倒在地上来回打滚,双手紧紧掐着脖子,鲜血止不住地从指缝涌出来,随着动作拖出道长长血迹。
嗬哧闷哼没叫多久就消失了,变成四具冰冷尸体。
空气里四溢的血腥味几乎浓重到化为实体,海风卷着腥甜气息扑打着裙摆,她从脚底漫上一阵冰凉。
他们……他们死了?就在刚才……黛利娜僵直着身躯眼前发黑,她的四肢似乎失去了知觉,恍惚中她感到有人握住她的手。
冰冷、黏稠、湿漉漉的触感。她不知道那是谁的手,她只是太害怕了,下意识想挣脱开。
她以为这又是哪个流氓地痞,直到眼前蓦地落下一片阴影,她的脸被轻轻擡起。
指引气息在他们接触的瞬间就消散了,它低垂眼眸凝视着她,月光下,那张俊美无暇的面庞犹如精灵般摄人心魄。
【找到你了。】
半兽人无声做出口型。仿佛知道她能看懂,它有些愉悦地眯起眼,舔了舔红艳嘴唇,尖尖嘴角向两旁绽开露出一个类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