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京提到淮南郡王,无论再怎幺看不上他一步登天,也得承认一句友爱手足。
李成平上京时不过髫龄,除了格外漂亮的脸没有半点过人之处,性情也有几分古怪的阴沉,照顾多病的妹妹却已经驾轻就熟。据说,靖王就是看重他不肯抛下妹妹独个儿去享荣华富贵,才真正下决心定他做嗣子。
这回就是“友爱”弄出的事儿。
李令之长大越发康健,看不大出幼时的孱弱,一到季节交接却容易着风,当日虽然换过衣服喝了姜汤,入夜还是起了烧。
务本坊横街宽阔,北面由国子监与淮南王府平分,南面一座历史悠久的景云观,其余零零碎碎,多是些寻常人家与邸店茶肆之类。国子学舍生徒众多,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磕磕碰碰,左近少不了药铺。入夜坊门已闭,王府管事便投帖去请郎中,来得也的确是上京颇有名声的熟手。
奈何好大夫抵不过病灶猖狂,一帖药下去,病人脑门依旧烫得快能煮鸡蛋,病人兄长黑如锅底的脸更将大夫吓得够呛。
李成平心烦意乱,没兴趣摆谱,他认定是大夫不行,索性打马入宫,去尚药局捉来奉御,次日大朝直接没去。
殿中御史将缺勤交到中丞手里,裴珣一看,头就大了:李成平没来,李令之也没来,还都没请假!
裴珣下值直奔淮南王府,见一个烧得迷迷糊糊,一个靠在榻边打瞌睡,吞了来时的话。
王府程长史交上两份告假折子,裴珣默默收入袖中,好歹聊胜于无,想了想又嘱咐:“给你们郡王找卷道经看。”
念念经,修身养性。
……等着被参。
人不去朝会可以,又不妨碍被糊一脸弹章。
御史向来闻风而动,这回抓到现行哪能忍住不参他个满头包:宗正卿推搡武侯、宫城纵马、挟持天子医师、无故缺席常参……
李成平做宗正,全凭入嗣靖王府,一跃成为今上嫡亲表弟。他有资本张狂,也的确疏懒随意,宗正险些被撸以后收敛了不少,这回是时隔许久当面挨骂,业务已然生疏。
李成平却意外的心平气和,甚至被参他的白侍御逗笑了。
“奇了,妹妹急病,本王心急如焚,居然寻不得尚药局医官?”
李成平身负王爵,大朝会没和宗正寺的人站一起,位在太子之下、所有朝臣之前。一旁李慈原本叉手而立,耳朵漫不经心听热闹,见他漫步走向白侍御,一并开始卷袖子,眼神立刻变了:“快、快拦淮南王!”
从宫城掳走——呸,请走——医官的问题可没有当庭揍御史大!
李成平出手促及不妨,连被打的都没反应过来,还恶声恶气叫嚷:“蒋奉御人呢?让他来给白御史看看!”
大殿静默须臾,陡然炸开了锅,起伏的声浪险些将宽阔房宇掀开来去,有人假意劝架顺势帮忙,也不乏人真心上前阻拦。
武将一边,众勋贵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有不着调的年轻爵主起哄:“殿下擡左脚!喂,那边的谁啊?打黑拳!”多是与他一道混过禁军的,或是素日嬉游玩闹的酒肉朋友。
文官一侧,外围的伸长脖子,中段乱成一团,越往前排越风平浪静。
宋台主闷头咳嗽,像架残破的风箱,一阵一阵,凄凄惨惨戚戚。陈相公为他抚背,崔相公搭手搀扶,窃窃交流真诚的关心。赵相公与临近的尚书主官乃至九卿等皆回头看热闹,偶尔交头接耳。
紫袍大人领域的气氛十分和谐,不时响起几句感慨,追忆当年青春年少,咱也打过呢。
混乱中,只有裴中丞兢兢业业在维持秩序:“快把淮南王和白侍御分开,像什幺样子!”
大周朝会闹起来,动手不算稀罕,罚也罚,偶尔参与人甚众,只得一把子抹过。前几月,因沧州兵乱引起的纠纷发生过一次当庭互殴,数人停职留看,许久没人动手了,女皇这会儿理当叫停,却支着下巴,看得一脸津津有味。
高处一览无余,视野格外好呢。
太子列朝旁听三年,不大说话,也长了见识。第一次见打架事故时李慈还不知所措,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觉得这回小舅舅挑头怪难为情的。
见裴珣冲锋在前,他心中竖起拇指,难得开口打圆场:“宗正卿爱护手足,一时举止失当,请圣人罚俸三月!”
白侍御却大声道:“既是宗正,理当恭俭温良、勤勉奉公,淮南王累犯如此,怎堪为宗枝擢秀靖王后嗣,又如何为群臣表率?!”
李慈顿时无语。
什幺毛病啊,孤都给台阶了还不下?
紫袍大人们也无语,除却神态自若的卫尚书,不约而同清了清嗓子,饶是脸色最冷淡的崔相公,一口老牙也或多或少隐隐作痛。
相比那位没谱的殿下,淮南王算不错了好吧?!
——能公然跳出来弹劾李成平,实在也是没什幺眼色。
打两百年前玄皇帝一朝,大周皇子一向封王但不出阁,繁衍出的子孙世居宫城南苑二坊,起居游乐乃至婚丧嫁娶都无需与外界沟通。
“己亥之乱”前,上京已再三遭遇兵祸,僖皇帝兀自奔蜀,宗室跟随或四境离散也能保命,遗落上京的由于住得密,几乎被一锅端,寥落得相当凄惨。
复国之初,明帝就诏命靖王主持宗室甄别,重叙枝属,恢复恩封。如此数十年,宗室人口再度蓬勃发展。
人一多,奇葩恶棍随之激增。昔日受制于家奴的尊贵囚徒尚且放浪形骸,如今一些人有钱有闲,更是将有限的生命投入无限的享乐,堪称无所不为。
李氏宗族之中,靖王系尊贵仅在帝室之下,遵循决定大位承继的议礼,帝室无子优先过继靖王后嗣。
李成平既为嗣王,从小也读书、也当差,大差不差都过得去。他对欺男霸女没兴趣,吃喝玩乐里只格外爱好喝酒与骑射,放眼上京贵胄也算寻常,平日坐镇宗正寺,能做成上下称赞的吉祥物,属实称不上纨绔子弟了。
上疏弹淮南郡王,那是浪费文墨,柿子挑软的捏,只能体现行文水平,成就不了一弹一个倒的业绩,并不划算不说,还很像在找裴中丞乃至女皇陛下的麻烦,只有精力过剩算不来账的愣头青会去做这种事。
不巧,白侍御正是那罕见的愣头青,听出包庇就犯了犟,张口就想再“谏”。
李成平冷不丁截住他:“哦,我明白了,原来是不满意太子啊?”
别说正在拉架的,就是看热闹的,闻言也噎得不行。高阔的大殿中,其他声息渐弱,衬托得一道阴阳怪气的男声极是清晰。
“阿姐手把手教的太子,白侍御不满,想当庭教太子怎幺给我定罪?嫌没当成太傅,拿我当筏子说怀才不遇?”李成平挑眉嗤笑,“做梦呐!”
对上不满,也就是所谓怨望,是比莫须有还莫名其妙、谁都不想招惹的指责。
莫须有三字,往往伴随着众所周知的冤屈,还有洗刷的希望。怨望从心判罪,偏偏,出口的人正是个郡王:近支宗室于君是臣,于臣僚却是毫无疑问的君。
东拉西扯怀才不遇,本意就不是为君分忧而是私心作祟,连直言进谏的名声都捞不到。
李成平这话简直损到家了。
裴珣冷声打破诡异的寂静,“殿中将今日失仪之人一一记下!淮南王挂第一个!”
女皇这才含笑摆了摆手:“行啦,差不多得了,大家火气都别那幺大。”
两边各打一板,全场只有她快乐看戏,明媚的心情没有收到任何影响。
裴珣转而欠身,肃然道:“陛下,侍御白选之语信直,是淮南王无状。”
裴君外号“青天明日”,既取他年轻俊朗,性情和煦,与御史台冷硬肃杀的气质南辕北辙,又取他担着女皇爱婿的便宜,频频出门为同僚顶缸,简直是个圣人。
哪怕全上京都知道乐陵侯和淮南王是从小混到大的好朋友,这会儿朝上众人也忍不住松一口气,看他的目光更加和善。
今天,又是裴君舍身为人,拯救尴尬的一天。
白侍御伏地请罪,腹里大骂一个阴损无赖一个假正经,脸色铁青地退回原位。
李成平冷笑一声,被女皇不轻不重斥几句,敷衍地拱手告罪。
有天家母子和稀泥,御史中丞拉偏架,结果不出所料,淮南王受的惩罚雷声大雨点小:闭门思过一月,罚俸一年。
至于源头李令之,念在病中,一并罚俸半年,熙山度假本次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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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下议院院长裴中丞:orrrrrrder!
樱妹:……唯有无语,我真的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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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打架这边算是脑洞的起点,最早写的片段之一了。
一段快乐的Neta
大周下议院院长裴中丞:orrrrrrder!
樱妹:……唯有无语,我真的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