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间女子看清屋外之人后,也是大为惊奇,“仙公,怎巧会是你?”
说罢,快步走至苍狼神君身前站定,眼光发亮,神情激动。
苍狼神君也是颇为不解,“你怎会于此,为何你容貌数十年未变,那仙草可是你吃了?”
那女子顿时愁容满面,“此事说来话长,仙草确是我吃了,但食仙草一事实属无奈之举。请仙公入屋小坐,且许我慢慢道来。”
苍狼神君听闻眼神微闪,却也一时之间说不出缘由拒绝,还是随她入屋了。
步入屋内,用具简陋。茶桌是拦腰斩断的树墩,及至膝高,根还在土里,仰面平整,纹着一圈圈的年轮。
茶椅由干草编成,呈蒲团状,其间还夹裹着干花,这干花便有了点缀之意。这不伦不类的桌椅相映,倒也有了几分雅趣。苍狼原先的警惕没来由地松软下来,这女子只是凡人,哪怕及至仙岛,都能将日子过成了烟火气息的凡人。
那女子引苍狼入座,倒了茶水,方缓缓道来:“我名唤桑娘,乃西沙城人士。我父亲是城里的郎中,未出嫁前,一直同父亲一道打理家中的药堂。我的夫君天生体弱,是我父亲多年的病患,婆母见我通医理,便相中了我,向我家提了亲。我父亲想着两家也算是知根知底,何况我夫君性情温和,身子好好调理也不是大碍,便也应了此门亲事。”
人间规矩,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苍狼听闻并无大感。
“待成亲之后,婆母体谅,夫妻和睦,日子也算好过。只一件,子嗣难丰。起先长辈们也并不催促,这事也急不来。但这般安度五年后,还是犯了难。我私下寻问过父亲我夫君的情况,我父亲只回,若逢合适大可过继一个。可我知晓我的夫君还是期盼有个自己的孩子,私心来说,我也不愿抚养别人的孩子。就这样,一偏执,便走了邪道。”
话至于此,桑娘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悔恨,轻声呜咽了起来。
“为求子嗣,我四处打听,民间偏方试之几多,求子庙里月月供奉从未间断,还是不得。直至后来,我知晓了人间巫族的存在。”
苍狼神君一时恍惚,巫族,仙界都有些避讳的存在。
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
巫族,善化昭感应,通神通灵,亦善占卜通医理。然大多穿着奇异,亦正亦邪,行踪难觅。
“我起先惧怕,恐沾染上蛊毒厌媚,即便知晓了巫族踪迹,也并未去寻。后来,城中一对年过六旬的老夫妇得子,据闻正是那巫族的药起了效。我一时鬼迷心窍也去求了药,哪知竟险些送了夫君的性命。那药竟是偏门的虎狼之药,待我夫君服下,当夜便吐血不止,陷入昏迷。”
“我急忙请了父亲诊治,夫君性命尚保,但何时醒来不得而知。许是一年,许是十年,又或许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我的婆母和公公知晓了此事后,恨极了我,我既愧疚又悔恨,度秒如年。民间皆知蓬莱仙岛,可畏这岛上的守护灵,从未有人进过此岛。我当时想着哪怕死在岛上,也比这般生不如死强,毅然从西沙城行至蓬莱仙岛,求取仙草。”
这样的前因,苍狼神君听罢,毫无波澜。神仙的七情六欲在感情丰沛的凡人面前微乎其微。
他只是静默地看着桑娘流泪。眼前的女子眼眶红肿,清泪不止,他好像只能通过这有实体的眼泪去尝试理解那感受不到的情感。
“历尽千辛万苦才到了仙岛,到了岛上又受尽蹉磨,幸得仙公赠草才使得一番辛苦没有白费。我拿了仙草便急急地往家赶去,哪知天意弄人,待我回至西沙城却得知我那夫君早已故去了。纵使这仙草治得了百病,却也立不起这一地的枯骨。”此时的桑娘终于不再流泪,只是在那泪迹半干的脸上徒留一派苍凉。
“我恐被人得知我身怀仙草而引来祸端,迫得连西沙城都未久留。一路兜转,居无定所,不久便高热不退再难舒缓。发病之前我从未想过自食仙草,只是忧心忡忡不知如何安置。高热之时,方知自己终究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唯恐客死他乡,惨得连收尸的人都没有,架不住害怕,还是食了那仙草。只发了小病却妄动了仙草,便足以长生不老,我觉着人间不可久待,思前想后,便还是来了仙岛。”
“本君此前一时恻隐赠了仙草,只是抱着使你夫妻二人再得团圆念头。如今却是你食了仙草得以长生不老,既破了仙规也扰了人间命数。此番疏漏,本君自会上报天庭,自行领罚。到时消了你的命籍,你且转世投胎去吧。”苍狼神君神情严肃,显然对桑娘此番自诉并不放在心上。
桑娘好似对着这个决定也并无异议,只平静地点了点头,附和道:“如此也好,与其孤苦伶仃地偷生不如求个下辈子的安生缘。假若有幸与我那苦命的丈夫再结姻缘,定叫他和和美美地走完这一生。”
苍狼神君见桑娘如此配合,便也浅信了她一时惊恐误食了仙草一事。其实在赠出仙草之后,苍狼便早有担忧这仙草恐成祸端,幸而如今的事态发展还不算糟糕。只需消去此女命籍,令她重入轮回即可补救。
一番设想,苍狼神君的内心又重归平静。至于天罚,罔顾天规在前,理应受罚,苍狼于此并不抗拒。
苍狼对着桑娘做了最后交代,让她在此岛等候,便从树桩前站起,拂了拂衣袖,打算就此离去。
桑娘一时情急,便倾身向前抓了苍狼的衣角,苍狼受阻回头看她。
那笑面书生说至此处,不止于绘声绘色地表述二人情状,竟一人分饰两角,将两人的神色和动作都演了一遍。
也不知是这书生刻意如此,还是这故事中二人本该如此,一个挽留的动作竟叫这台下的旁观者看出了几分缠绵的意味来。
台下的女眷,不妨有是治家有方,识人有数的大宅夫人。台上上演的举动叫有位夫人微微皱了皱鼻,怕此举太过,便拿帕子掩了掩,轻声对着旁坐的夫人们说:“这女子怕不是个守规矩的安分人。”旁坐的夫人们也认可地微点了头。
台下的男子大多不以为意,一时情急罢了,两人不过是施恩与受惠的关系,这桑娘对消去命籍这事也全然接受,何处有不安分的缘由?
“仙公留步,因我区区一介凡人的贪念,无故拖累了你,心中羞愧。现今也没什幺可报答的,便请仙公饮一杯茶水再走吧。”
桑娘说罢,便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福了福身子,将茶水递向了苍狼,苍狼不再推辞,端起一饮而尽,便利落离去了。
返至天宫,惯例先去看了看碧水的情况,碧水静静地躺在床上,面无血色。
苍狼望着碧水面色凝重,轻抚了抚碧水散落的头发,稍作停留,起身往丹宫去了。
行至丹宫,宫里的小仙童忙忙碌碌。此前一战,虽强行镇压了魔族霍乱,天界也因此元气大伤,不少神兵天将急需丹药。而碧水仙子此等重伤需要大量的仙草炼丹,因此碧水的仙草都是苍狼亲自前去蓬莱仙岛采集的。苍狼向丹宫老君行了礼,提了一提衣袖,试图从中取出仙草,摸了个空,略一定神,才想起去了仙岛背这人间女子的事一打岔忘了取仙草了。苍狼只能若无其事地放下衣袖,向丹宫老君再行一礼,告退了。
丹宫老君看着这苍狼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这一出,知晓碧水与他这对神仙眷侣感情甚笃,此次碧水为救他至此,唯恐他伤心过度,丹宫老君一挥手中拂尘,眼含担忧地目送了他一程。
不得已,苍狼又返去了蓬莱一趟。彼时,人间大抵又过了数日。
苍狼不愿再生是非,便也未在桑娘面前露面,径直取了仙草,飞身离岛时俯瞰了眼仙岛,那桑娘正在溪边浣洗衣物,手持粗棒捶打衣物捶打得十分卖力。
人间的俗话,混日子混日子,混过一日是一日。
人间日食三餐,夜眠一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老病死,难逃七律。
神仙看向人间就像人们看着搬家的蚂蚁,忙忙碌碌,去而又反。至多是闲得发慌了才驻足观看会儿,并不觉得有趣。有时蚁群徒然离近了,密密麻麻的,人的毫无心理准备,一惊着,还想着用脚碾它们。而仙界作为人间的庇佑,不可对人间妄为,受着禁桎。倘若一意孤行,受着万箭穿心之苦也要冲破这禁桎,会堕入魔道,引来天罚,致使灰飞烟灭。假若天罚也奈何不了那坠仙,那幺天界倾其所有也誓要将这坠仙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