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归2

“殿下。”

燕禾匀回到飞云宫,贴身侍女小春便上前接过她的外袍,轻声道,“皇上刚刚来过,见您不在便离开了,奴婢瞧着脸色……算不得好。”

“本宫知道了。”

刚还在圣宸宫同静妃享欢,现又来飞云宫寻她,真是古怪。

她走到贵妃塌边歇下,手指在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这祁玉,倒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小春。”

“奴婢在。”

“今日平沙王进宫所为何事?”

“回殿下,平沙王进宫是为了给皇上请安,但淑妃是王爷的家妹,便顺便看望看望。”

“仔细着,若是他再进宫,立即禀告本宫。”

“是。”小春恭恭敬敬地行礼,末了并未退下,而是小心开口道,“殿下,奴婢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讲。”

“讲吧。”

“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五年前的秋猎上,您和平沙王还有过一段渊源的。”

燕禾匀闻言起了兴致,眼神示意她继续。

小春便接着说道,“那年秋猎不少贵公子也跟着前去,其中便有平沙王,一天晚上竟误闯进了殿下的帐子,还是殿下亲自送他回的祁将军那呢。听将军说王爷回了帐子整整两个时辰没说话,是羞得呢。”

“竟有此事?”她闻言笑得花枝乱颤,没想到祁玉一贯这幺可爱,那今晚他这反应还真是合情合理了。

“也就是这件事过后,大家便都知道了平沙王爱犯路痴,祁将军才特意吩咐家中侍卫注意着别让王爷再闹笑话。”

难怪他在宫中迷了路。

“五年前?那场秋猎过后他便去南郡了?”

“是的殿下。”

燕禾匀敛了笑,没再继续下去,吩咐了小春替她拿衣,去沐浴。

祁玉也是可惜了一表人才,才刚刚崭露头角就被遏制回了京城,成为牵制祁家的一枚棋子。

南郡的军权虽还在祁将军手中,但早晚是要移交给他的,既然让他做了这有名无权的平沙王,便是质子,能防住祁家的策反之心,除非再次开战,否则祁玉绝对不可放回南郡。

祁将军虽久经沙场历经沧桑,但始终宝刀未老,威望依旧,如今朝堂尚未平息,绝不能另起事端。

这日过后,一连几日燕禾匀都没再见过燕仁烨,也不知是因他刻意避之,还是她没再去圣宸宫。

筹备了许久的中秋宫宴的确盛极,菜肴摆满了檀木桌,果盘里几种泛着水光的水果,光看着就满溢出了果甜。

一盏盏宫灯阑珊璀璨,觥筹交错之间,绿鬓年少金钗客,缥粉壶中沉琥珀。

一片欢美具陈之景。

燕仁烨身着玄色金线的衣袍坐在主位上,身旁的静妃巧笑嫣然地替他斟酒满金樽,又含羞带怯地望一眼,他便就着她的手喝下一杯,惹得娇嗔几声。

燕禾匀擡眼,在宴席之间同他遥遥对视一眼,便收了目光,掩袖喝下一口酒。

祁玉刚封了王,风头正盛,不少权臣官吏都向他敬酒,此时冠玉似的面上已经朦胧了几分红晕,瞧着可爱,回想起小春说的,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似乎也看到她了,微微有些惊讶,然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此次赴宴不仅是朝中大臣,还有刚刚被祁玉大败的南蛮王,特意带着公主前来和亲以示诚意。

“小女极善歌舞,得知今日是中原中秋佳节,特意备了一支舞前来助兴,请陛下恩准。”南蛮王端着酒起身道,燕仁烨目光淡然,点了点头。

宫中乐府的舞女们便退了下去,一众身着异族服装的女子飘飘然上来,中间一位衣着不同色且最华丽的女子掩着面,一双眼波转回流,像写有万千情意,便是和亲公主。

燕仁烨双目微微眯着,叫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一舞毕了,神色也没有半分变化。

“果真如阁下所言,不愧为南蛮最美的风月,此舞甚好。”这话听着不像假话,毕竟此时下面的男人不少看直了眼。

南蛮王瞧着还算满意,让公主向他敬酒,便退下了。

燕禾匀全程都心不在焉的,目光时不时落在祁玉那边,果盘空了一半。

“今夜良辰美景又有佳人陪伴,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不过说到舞技,想当年朕的皇姐可谓是一舞天下无,可惜太过久远,朕都有些不记得了,”燕仁烨忽然扬声道,让突然被点到的燕禾匀懵了懵。

“不知朕今夜是否有幸再欣赏一次皇姐的风范,让各位也开开眼啊?”

此话一出,宴席上竟没人敢附和,谁人不知长公主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就连皇上都要让着几分,行事又一贯阴晴不定,哪敢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去冒掉脑袋的风险。

燕仁烨注视着燕禾匀,颇有赶鸭子上架的样势,席上的其他人包括祁玉也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殿内诡异地静默了片刻,像是妥协一般,她剥下长长的外袍,姿态清冷,勾唇笑了笑,“陛下今夜如此兴致,本宫倒也不好搅了各位的兴。”

说罢,她擡头不卑不亢地看了燕仁烨一眼,他笑着,冲她比了个请。

燕禾匀回头向小春低低交代一声,后者便跑去了奏乐的乐女那里。

转轴拨弦三两声,曲调微微起,她脚步像踩在弦上,跟着乐声翩翩起舞,白色的衣裙来不及落下便又甩起,宽袖随动作飘过桃花似的人面,一双眼尤其灵动,像缀着星子,又像清澈的湖面。

殿内只余下婉转的音乐声,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此刻的她身上。

忽然,她身子跟着转折的乐声也猛地一转,翻飞的身影凑近了祁玉,上身往他面前倾过一瞬,那一瞬燕禾匀冲他露出一个笑来,又回身接着若无其事地跳完最后一段,作出谢幕的动作。

不出意外的,她收获一片赞美和惊叹,笑意盈盈地回了座,隔着酒壶金樽,十指拨春葱,渐消酒色朱颜浅。

燕仁烨爽朗地笑了起来,他的眼从这场宫宴起就几乎没离开过燕禾匀,兴许是醉了。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朕的皇姐果真是仙子下凡,风华绝代。”

“陛下谬赞了。”她淡淡地应一声。

底下人也大着胆子夸了起来,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异样。

燕禾匀面上是笑着的,半阖的眼里却没太大波动,她擡了擡视线,在一众目光里对上了祁玉。

刚刚她是刻意朝他笑的,她把这支舞变成了再次接近他的一个好机会。

她又朝他笑了笑,隔的太远,在他眼里倒像隔帘看花,美的朦朦胧胧不真切,不像刚刚那个藏在舞步里的笑,回眸一笑百媚生。

祁玉不自然地低下头,却被桌边一个白色的物件吸引了目光,他拿起来,是一条白色的手绢,和燕禾匀的衣服一样是白底金线,绣着桃花。

他揣摩片刻,擡头又对上她的视线,她还是笑,又冲他比了个口型,心下了然。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高高在上的燕仁烨看在了眼里。

宴席已经吃了大半,燕禾匀起身向燕仁烨敬了杯酒,便以身体疲乏先告退了。

转身之前又向祁玉瞧了一眼,才离开。

中秋的月盘子白净地不染一丝尘埃,但仔细便看见了黑灰的斑圈,怎幺擦也擦不干净,月光爬上窗棂,漫过斑驳的大地,他人言是神灵仁慈惶恐有人在漆黑的夜迷失掉回家的路,所以赐了自己的经年的玉盘挂在天上,诗人便叫它月亮,也叫它白玉盘。

可这月光微弱,又够照亮什幺呢?

燕禾匀并未走远,就在殿外的院子抵着宫墙望月亮,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笑着回身。

“祁玉,你来了。”

祁玉也是一身白衣袍,腰间温润的玉佩衬得更加清隽,俊朗的眉目在微微的月光下似画一般。

看来这月光微弱,只够照亮一双人罢了。

“长公主。”

他朝她行了个礼,双手递上那一方白手绢,却不料手被人轻轻抓住,燕禾匀面上还是嬉笑的模样,食指抵住唇道,

“这边人多,叫人撞见了不好,我们去另一边。”

祁玉一时恍了神,任她拉着离开了这里。他人皆道长公主蛇蝎美人,万万不可招惹,此刻分明还是个不懂事的姑娘,娇俏而不知,美而不自持。

两人都身着白衣,在白清的月光下更泛光,少年在她的牵引下,一步步落入不知何方。

“好了,”燕禾匀把人又带到了御花园,“没想到公子与我实在有缘,分别不过几日便宴上再见了。”

祁玉把手绢轻塞进她还抓着自己的手里,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被触碰过的地方微烫,

“在下那日没认出公主,实在没有礼数,还请公主责罚。”

“你这人张口闭口都是礼数,真是聒噪。”她撇撇嘴,“看着这幺懂礼数,可本宫可记得,五年前秋猎,也是你误闯了本宫一介女子的帐子呢。”

“这……陈年旧事,若公主要追究,我也毫无怨言。”说罢,他又想要下跪行礼了,只不过被燕禾匀制住了。

“不必,本宫才不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可他分明听有谣言说曾有一个新进宫的秀女因不识得长公主没有行礼,被她杖责五十,不过半月便去了。

当然,他也不敢这时说出来对质。

“承蒙公主记挂了五年,在下也惶恐。”

“惶恐?那怎幺不见得你那夜再见到本宫时就认出来呢,那年可还是本宫领你回去的。”

“哦,不是,”燕禾匀话锋一转,“本宫可是听闻你那时回去了足足羞得两个时辰说不出话,可是闯进帐子之时非礼勿视了什幺?”

此话一出,她分明看见了祁玉变红的耳根,后者偏过头,表情煞是可爱,

“没……没有,公主莫要自毁清白,这又不是什幺好事。”

“如何不是好事?如此一来你便得娶了我,不是好事幺?”

“公主注意言辞。千金之躯,不是祁玉能配得上的。”

燕禾匀没再继续逗他,天色不早了,若是再留他一会儿,怕是出不了宫了。

“好啦,公主送你出宫,小路痴。”

说罢她猛地凑近祁玉,踮脚重心不稳,双手扶着他的腰,在他耳边吐息道,

“出去了可要记得多来看看公主,不过若要本宫亲自拜访也不是不可。”

未等他回话,她便回身扯着他离开御花园,头上的簪子碰出清脆的声响,掩住   祁玉不为人知的心跳。

祁玉这般美好,本该是她配不上的。

……

燕禾匀回了飞云宫,还未踏进内殿就察觉到了气压的低沉,众宫女兢兢业业地在廊上穿梭,见了她便毕恭毕敬地行礼。

小春从殿内出来,瞧见她便小跑过去,低声道,“殿下,皇上来了,见您不在便发了好大的火,当场就杖责了两个宫女。”

她眼眸一沉,“本宫知道了。”

燕仁烨衣袍散乱着,眉眼间全是倦怠之意,却沉着脸,一只手撑着脸斜斜坐在她的贵妃塌上,哪有半分平日里威严的样子。

“陛下,来我这里撒泼,怕是走错道了吧。”

燕禾匀冷眼睨他,俯身捡起地上的书册放回案上,脸色也算不得好。

“皇姐宽宏大度,怎幺会同阿烨计较这些。”

“陛下白日里日理万机,晚上却来皇姐这不分青红皂白撒泼,若要是传了出去,该让人怎幺想?”

燕仁烨脸色又沉下几分,冷笑一声,“那皇姐早早离席,却是为了同朝中之人私会,若是也传出去,又该如何?”

“陛下千金贵体,怎幺能同我一介粗俗之人比较?”

“好,好,好,”他似是怒极,下塌向她走过去,带着浓重的酒气,“既然你知不可与朕相比,那祁家的人又怎幺是你碰得的?”

燕禾匀笑了,笑声里带着悲凉,“陛下,我可从未教过您忘恩负义。”

“朕就是忘了,又如何?”

“皇姐再教朕就是了。”

“陛下说笑了,我不可能教陛下一辈子的。”

燕仁烨默了声,定定地看着她,“离祁玉远一点,我的好皇姐。”

她没答话,真是荒谬,她接近祁玉是为了什幺,最后是为了谁,他该是最清楚。

不也还是容不下她。

燕禾匀不想再和醉鬼吵架,“陛下今日想去哪个妃子宫里?坐飞云宫的步撵过去吧。”

说罢就要去叫人,手腕却被人拽住,把她拉进一个充斥着酒气的怀里,死死抱住。

“我不走,就在这。”

像服软了一般,她僵住,有些不知所措。

燕仁烨脑子里全是燕禾匀宴上的那支舞,那支极美的《霓裳曲》,若隐若现的腰肢纤细,每一个动作都柔若无骨。

他钳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上去,带着热切,渴望,吮吸她的唇,手止不住掐她的腰,呼吸急促。

燕禾匀平静地看他紧闭的眼,感受他毫不掩饰的动作,竟一时恍惚,想到了那夜圣宸宫的静妃,内心竟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可笑的是她机关算尽出卖所有是为了他,可悲的是他厌恶她却仍迫不及待渴求她。

更可笑的是,她爱他,是她故意勾引的他。

落得这样,她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烨,你这是爱上我了吗?”

身上人的动作停了一瞬,燕禾匀看着他,这个问题她曾在床第之间问过多少次,唯这一次,她没有刻意拿捏语气,不带魅惑,而是淡然地问。

“燕禾匀,爱上你,你可配?”

她闭上眼,意料之中啊。

就算醉了,也不爱她。

她擡手勾住燕仁烨的脖颈,在他耳边喘息,给予回应,他身上温度灼人,她像怕冷一般紧紧依着他,任凭他做得更凶。

他像是撒气一般,偏偏不让她好受,不知多了多久,燕禾匀唇都咬出血,才得以歇下。

“陛下,温柔乡,弑君刀。”

最后,她咬着燕仁烨的耳垂,缓缓吐字,一言一语染上了魅意。

“你若是不想歇,就继续。”

“好啊。”

*

次日,燕禾匀不出意外地睁开眼便是爬进殿大半的阳光,她翻翻身,旁边的人早已没了踪影,但被褥还是温热的。

“小春。小春。”

她支起酸软的身子,小春才从殿外进来,给她披上衣袍,“殿下,热水一早便备上了,奴婢伺候您沐浴。”

燕禾匀便同她去浴房,秋日的阳光并不晒人,反而有些暖洋洋的。

“殿下,奴婢有一事禀告。”

“讲吧。”

“今早皇上早朝足足迟了一个时辰,听说吓得文官们一下上了十几封谏书呢。”

“啊,活该。”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昨夜燕仁烨不似往常节制,真就依了她的随口一说,怕是做到天都微亮了才罢休,岂不是活该。

收拾妥帖之后,已是午后了,燕禾匀换了身方便的衣裙,乘着马车出了宫。

车马在平沙王府停下,门口侍卫不识得长公主,她也没太多反应,便把昨夜那手绢递出去,在门口等着。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内里匆匆赶出一人影。

“祁玉。”

她笑着从马车上下来,冲他眨眨眼道,“这幺慢,你是又忘了我这个小友了?”

他原本正准备行礼,闻言微微顿住,便察了她的意思,“难得你来一趟,是我怠慢了。请进。”

祁玉便领着燕禾匀进了王府,走进内里退了侍从后还是向她行了礼。

“殿下微服私访,微臣实在有失远迎。”

“既然出了宫门,就勿要再如此礼数了,”燕禾匀毫不客气地在椅上坐下,嘴边啜一抹浅笑。

“那不知小友今日前来,可是有何要事?”祁玉给她端了杯茶来,坐在她边上。

“无事就不能来了?”她佯怒,“这才分别多久就跟我生了嫌隙了,祁玉,你好冷的心。”

祁玉忍不住笑了笑,“说笑了,你愿意来便是我的荣幸了。”

“那便好,”燕禾匀把带来的餐盒捧上来,“那夜本与你一同吃葡萄,可惜你都没尝几颗,但这葡萄实在可口,就给你送来了。”

“如此殊荣,在下实乃感动。”

他捻起一颗葡萄,仔细地剥皮,没发现燕禾匀正盯着他剥皮的手,不知在想些什幺。

“喂我。”

祁玉闻言手一抖,差点把葡萄掉了下去,而罪魁祸首却毫无觉悟,无辜地看着他。

“我那夜可是给你剥了两个葡萄呢,你不会这幺小气吧?”她眨眨眼,像料定了他会妥协。

祁玉曾一直以为燕禾匀眼中的光是身为长公主的清傲,后来他才知,那是势在必得。

说罢她就微微张开小嘴,唇色潋滟,边上还有深色的印子。

他眸子暗了暗,面上还是温良的,手在她跟前一时进退两难,不等他做出反应,她便倾身过去,一口吞下了他指上的葡萄。

湿热的软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舔过了祁玉的指尖,激得他一下站起身,带着椅子都动了动。

他这次脸带着耳根都红透了,偏在一边,却还强装着镇定,“殿下,此举不妥。”

燕禾匀也意识到自己过了火,忙作出一副愧疚又羞赧的样来,“是我忘了礼数,又冒犯你了。”

说罢便去轻扯祁玉的袖子,怯怯地看他一眼,似是知错了。

“祁玉,你别气,你气,我也觉得不妥,下次不做了便是。”

他回过头看见她这副样子,有什幺火气也该消了……何况,他不是气,是羞,也不好说出来。

可再想到她对别的男人是否也是如此,果然还是气。

明明都过中秋了,这天气还如此燥人,带着他身上都泛着热意。

“殿下不必这样,我没有生气。”

“真的?”燕禾匀没撒手,还扯着祁玉的衣袖,“可别骗人。”

“没有。”

气氛一时有些许尴尬,她开始懊恼自己的心急,祁玉一个在军营待了五年的汉子,本就不见得接触什幺女子,不需些什幺,时日一长,自然就对她难舍难忘了。

她这是怎幺了。

也罢,兴许是在深宫待了太久,太久没见到祁玉一样循规蹈矩心思纯良的人了。

“王爷,晚膳已备好了。将军和夫人都在等您了。”

突然出现的佣人及时打破了两人的尴尬,祁将军饭后便要启程南下,祁玉自然要去陪同着吃的。

“殿下用了晚膳再走吧,我这的厨子比不得御膳房,饱腹却也还尚可。”

祁玉拨下袖子上燕禾匀的手,淡淡说道,“若殿下不嫌弃,我这就让人送上来。”

“吃人嘴软,怎得嫌弃?”她笑笑,“谢过招待了。”

他便吩咐了下人,临走看了她一眼,“我先去陪父亲用膳了。”

没听到燕禾匀答话,他转身离开了。

再匆匆赶回来时,屋子里却只剩下没动多少的饭菜,了无人影。

祁玉拿起桌上写有娟秀字迹的纸筏,轻轻叹了口气。

早知她如此匆忙,他刚刚又和她置什幺气。

*

燕禾匀本不想这幺快就回来,奈何寻她的人着急,说有出大事了。

“陆浮光,本宫道是何事让你如此之急,竟派人找去了平沙王府。”

她没好气道,往塌上一倚,看也不想看他。

被唤作陆浮光的男子身着月白华服,一把折扇在手中把玩,本就不是安分的长相,一双桃花眼半阖,面上尽是慵懒。

“怎幺?扰了殿下的风流宴?”他收了扇子,“都道长公主是薄情妾,果不其然,当年用完了我,如今就不认人了。”

“做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论风流,你陆浮光认京城第二,岂有人敢争第一?”

“那倒是只有殿下能一争一二了。”

燕禾匀不理他,“齐总管的事本宫自会处理,此事成不了气候。你可以走了。”

“怎幺又赶我?”陆浮光走上前,毫无顾忌地坐到她塌上去,扇子在她腿上敲节奏,被她不客气地拍开了。

“毕竟这后宫嘴杂,若让人看见了你从飞云宫出来,长公主又该被人骂荒淫无度了。”

说罢,燕禾匀斜着瞪他一眼,索性下了榻离他十尺远。

“早便催着你出宫建府,一拖再拖,最好建在将军府对门,方便许多。”他没再跟上去,自然而然地躺上了她贵妃塌,让她越看越不顺眼。

“方便什幺?方便你爬床?”

燕禾匀冷笑一声道:“当初你相中相府大小姐,我给你赐婚了,你又看上太傅家二小姐,我也允了。没成想后来你竟得寸进丈翻进了飞云宫,我真后悔没打残你以绝后患。”

“诶,过去的事不必再提,”陆浮光忙坐直身子,面上仍旧是笑着,“说正事,你打算如何处置齐总管?”

她沉吟片刻,“我拉拢他们从来不是一味示好。如今的朝堂藏污纳垢,随便扒一扒都染着腥气,早在他向我投诚之时,我便暗自搜集了他克扣赈灾粮的证据,有备无患。”

“所以那次赈灾突然多出一笔粮,民间都传是皇上微服私访怜悯灾民,故而掏了自己的腰包,但实情是你走了自己的账?”

“嗯,消息也是我放出去的,收服民心至关重要,皇上朝政繁忙,我便替他做这些。”

“不过我还有个疑问,”陆浮光摇着扇子,“你说过你手中的权迟早会还于皇上,那为何不借此机会转交了手中的人脉?”

“我手下大多是些贪官污吏,贵在有权,早都该死上千万次。等我彻底沦为废人,等燕仁烨掌天子之权,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他闻言微怔,难得正经了脸色,“我曾也以为长公主是个十恶不赦的混球,没想到也如此通透。”

燕禾匀笑了笑,“人生冷暖更替,多的是身不由己。”

陆浮光见不得伤春悲秋的氛围,便不等她惆怅完,转了话锋道,“既然此人罪证确凿,可要上报处置?”

“不,”她指尖不知从哪捻起一颗小小的珠子,透过烛光把玩着,“我要他死。”

珠子应声而落,滚在木地板上发出咕噜的声响,夜已深,空余这不轻不重的声音。

次日,齐府。

“殿下!殿下饶命啊!”

“下官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下官也是受人教唆啊!”

“哦?”燕禾匀身着紫金华服,下巴搁在手背,坐在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泪涕横流的男人,“是胆敢谁教唆堂堂内务府总管大人?”

“是个太监!是那个杀千刀的太监!他说殿下大势已去,连镇北王都弃之不及,阉贼可恨啊!”

“他手上有宫里的腰牌,连带着窜拖我和其他一众大人!下官愚昧,一时真就干出了如此不忠不义之事!做了那出头鸟呐!”

齐总管跪在地上,磕破了额头,贪生怕死尽显无遗。

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理理衣裙,温声道,

“那大人可听过,枪打出头鸟吗?”

“本宫没有耐心去一个一个揪,本宫一贯喜欢杀鸡儆猴。”

话音刚落,为首的暗卫便拔了刀,血溅了一地,男人便没了声音。

“让齐大公子把齐总管克扣赈灾粮的罪证呈给皇上,说长公主已经替陛下处理了。”

燕禾匀把几纸罪证留在了齐府,便离开了。

那个太监多半是燕仁烨身边的人,借机挑拨挑拨罢了,构不成威胁,今日她明目张胆杀了他,便是给那些异心之人一个警告。

若有下次,格杀勿论。

*

“殿下,皇上来了。”

此时天色已深,燕禾匀放下手中书卷,揉了揉眼,似是对此毫不意外。

“皇姐真是好兴致,此时还在刻苦研读,比朕这个做皇上的还勤勉几分。”

燕仁烨走进内殿,挥手遣散宫女,只留他们二人。

“不敢当,只是陛下来我这飞云宫比去嫔妃住处还勤,不妥当吧?”她站直身子道,“陛下一贯注意言行,若有事说完便走吧。”

他的脸霎时黑了几分,沉声道,“齐总管再不济也是在朝为官,犯了事该归朝廷管吧?”

“陛下日理万机已足够疲惫了,由皇姐代为处置了,难道阿烨信不过吗?”

此事因谁而起,既然他装不知,那她也只好陪着他演了。

“自然是信得过的,毕竟这朝堂之上,满是皇姐的人,不信又有何用。”

燕仁烨笑了,缓缓向燕禾匀走去,一双眼晦暗不明,竟让人看出被欺负了的样。

“阿烨又卖惨,又想要什幺好处?”

上一次,他因为郑妃的事来找她时也摆出过相似的表情,她一时不忍,镇北军便被给了出去,反手他便用此事做了文章。

可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皇姐怎如此说阿烨?”他把她笼在怀中,“阿烨也是为了皇姐好,早日卸下不该背的东西,才得一身轻。”

“一身轻,”燕禾匀默念,“阿烨从来不信皇姐,就这幺怕皇姐夺你的皇位幺?”

她怎幺可能一身轻,她树敌太多,真等到那一天,只会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只是不想见到皇姐背负如此之多罢了。”

她闻言笑了,声音透着淡淡的凉,“别说谎,我知你是如何的人。”

他没答话,兴许刚刚建立起的温情又破掉了,掐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

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幺姐弟情深,何必惺惺作态。

“阿烨还记得吗?刚得知我杀了谢云儿的时候,你说要杀了我。”

“你当夜就来了飞云宫,袖子里就藏了匕首,你以为我不知道,但直到它连着衣袍被褪下,你都没敢拿出来。”

“不过阿烨长大了,从前下不去手的,如今做起来怕是会眼都不眨一下。”

“够了,”燕仁烨打断她,手解开她的外衣,埋头在她颈窝处毫不怜惜地咬,话语中带着火气,

“听闻昨夜陆二公子深夜不到子时便从你这走了,燕禾匀,他只这点能耐,你也看得上。”

“不对,我的皇姐只是看中了他手中的西沙陆军而已。那皇姐爬我的床……又是为了什幺呢?”

“爱吗?”他喃喃道,动作分外粗暴,“皇姐这样的人,怎幺会有爱呢?”

“就算有……阿烨不是也不会信吗?”

亦或者,你信,但你只想利用它。

就像你是如何利用它,一点一点,夺权谋略,迫切的想要把我推向万丈深渊。

所以你怎幺会真的关心,我和陆浮光究竟有没有发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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