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山道崎岖漫长，人烟稀少，不时传来声声猿啼，青幻抱着她信步而行，优游自在，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会有人追来。

走了许久后，见苏紫埋在她颈间一直不肯擡头，仿佛睡着了般一动不动，青幻呵呵一笑，来回轻抚她披散在身后的秀发，轻轻说道：“阿紫，怎幺了？你不开心吗？以前你说过喜欢听我唱歌，青幻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说罢，她清了清嗓子，自顾自的哼唱起来：“今夕何夕兮，红烛喜泪滴，今日何日兮，百年几多时？吾从栈道来，扶妻上微山。相视两两笑，明儿人成三……”

是一首质朴而清新的民间歌谣，简单的曲调，淡淡而来。轻轻的哼唱中，却每一句都带着浓浓的感情。

“相视两两笑，明儿人成三……”

青幻反反复复的轻哼，沙哑的，绵软的唱腔，温柔动听之极。歌声中的脉脉爱念和纯粹的思慕之情，宛如她的心，从始至终不曾有过一丝改变。

苏紫好不容易才堪堪平复的心绪，在含着浓烈渴望的歌声中再度荡起涟漪。

青幻还是那个青幻，改变的只有自己……浓浓的内疚感，压的苏紫喘不过气来。

闷闷的哽咽声传来，青幻愣了下，轻拍她的背心问道：“怎的哭了？”

额首抵着她摇了摇头，苏紫抽噎着断断续续说道：“青幻，呜…是我不好...你骂我吧...是，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能…”

“不！阿紫——”故作轻松的面具瞬间破碎一地，青幻蓦地手一收：“别说了，你先听我说——”

听得骤然绷紧的声音，环拥的力道匝得她呼吸一窒，苏紫止住哭声，略微惊惶的擡起头来。

近在咫尺的湛蓝双眸中波光炫然，霍然有泪光涌动。

那绝美的脸上，深揪的眉心，流泄着深深的痛苦。

“阿紫~~”一声极低极低，极轻极轻的呼唤，“你知道这些天来，看着你与曦大人……我有多难受吗？”

说这话时，青幻暗哑的声音如同冬夜的寒风刮过树稍，清冷寂寥。

她轻阖双眼，咬紧牙关，似不堪回忆那些画面。

在胸口深深的起伏了一阵后，才艰涩的接下去：“从小，我便时常想，如果我不是爵皇该多好？我可以陪着爵父，和爷爷一起看守陵墓，爵皇的身份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可是遇见你后，我却是那幺的庆幸，庆幸我是一位大人！这段日子，我努力的修练，想要变强，拥有莫大的权势，才能当之无愧的站在你身边……”

“这次跟随在曦大人身后找到你……”顿了顿，静静的端详着眼前白嫩灵秀的脸蛋。见她怯懦咬唇，水漾的眸光闪烁变幻，青幻低叹一声，伸指拂过她的下唇。感觉那红唇在指尖的温度，青幻低哑的说道：“屡次试探，知道你心中更在意两位大人，幻不敢言明身份，便是怕得你一句对不起……爷爷说，即使抢也要抢过来，可我不愿这样做。青幻并非惧了曦大人，但我若与曦大人为敌，伤了她，你会难过，你要是难过我也会难过。至于旋大人……阿紫既然放心不下她，幻也能助她对付昊焱，为你复仇。无论如何，昊焱我绝不会放过！”

说到这里，青幻歇了歇，默默的看着她。

苏紫低头看着她的衣襟，泪珠仍在一颗一颗往下滑落，细嫩的手指拧着她的衣衫无意识的揪着。

她不是不相信青幻的话，但是连夜微曦都难以办到的事，青幻又如何做的到？何况，她已经在曦和千旋之间，在舍与不舍之间，纠结的一塌糊涂……真想捂住耳朵远远逃开不要再听下去。

手指缓缓上移，慢慢梳起她的额发，露出苏紫秀丽姣好的容颜，青幻眸光如水，真个柔情无限：“阿紫，我寻你久矣，施在你身上的术法破除后，我便时常梦见你在我不知道的角落哭泣，哭的恁地伤心……你的身份，必定会面临许多危险，无数个夜晚我担心的无法入眠，一直睁眼到天明……在找到你后，我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可我真的做不到。想到这一转身，就真的失去了你，也许今后再难相见，我这心，便空荡荡的，今生都不会再快乐……”

这段时日，比从小尝尽的人生百态之苦楚，犹有过之！

青幻似是有点脱力，她的手臂揽过她的肩背慢慢收紧，收紧，低头将脸颊贴上苏紫光洁的额际。无比憎恨自己的软弱，可每每看到她在曦大人身边时，那明艳的笑魇，那全然依恋的目光，决定便久久难下，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全部吞没。

一动不动地木立良久，她擡眸眺望远方笼在薄雾中绯红一片的阔叶林，吁了一口气再转回眼来。

“在这尘世间，幻只想与你相依相伴，不要弃我不顾，不要说对不起。”青幻感情外泄，调整了几次呼吸才勉强压住，蓝眸直直望入她眼底，哑声恳求道：“阿紫，我不奢求你忘记她们，只是想陪在你身边，守护着你，随我远走好吗？”

她说的缓慢而慎重！

幽邃的蓝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揽着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仿佛在等着她下一刻的直接拒绝，或把她断然推开。她甚至准备好了面对自己一颗黯然破碎的心，却依然坚持，骄傲无畏的面对这份执着与迷恋。

苏紫动容了。

她无法不为之感动！

此刻的青幻显得那幺的脆弱，仿佛自己一个眼神或者一个犹豫的表情，便能狠狠地撕裂她的心，让她从此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这样的青幻，便是表白，也是用着哀求的语气。她心如明镜，将一切都看的这般透彻。她处处顾及着她的感受，不曾表现出一点点强迫的意愿。

青幻急骤的心跳，透过薄薄的秋衫传过来，无尽的怜惜泛入苏紫心亿，她是青幻，她是青幻啊！泪珠颗颗滚落，止也止不住，苏紫的心揪的紧紧的，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其实，青幻潜伏那幺久而不动声色，她的用心是毋庸置疑的。况且，在青幻身边，轻松又惬意，她构画的生活，何尝不是苏紫梦寐以求。饶是对千旋的忧心，随着时日而逐渐焦灼，还有曦，她同样放不下，然而面对青幻，她实在硬不起心肠来。

可她，又怎能接受？她，怎能昧着心站在她身边？怎幺能......这对青幻太不公平……

算了，罢了。苏紫仰首吸了吸鼻子。暂时，就先随她四处走走吧……她也需要时间，理清她纠成一团乱麻的感情。

在青幻痴苦的目光中，苏紫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两腮还挂着泪花，伸手抹了抹眼睛，苏紫慢慢破涕为笑。眉眼弯弯，嘴角轻扬，表情显得快乐而单纯。在青幻屏吸的期待中，她轻轻说道：“好！”

青幻大喜，红涩的双眸刹时明亮起来，惊喜的问道：“你答应了？”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苏紫，眼底阴霾尽散，犹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阿紫，你真的答应我了？”

“嗯。”苏紫重重点头，看着青幻那高兴的有些恍惚的神情，徒然冲动的环上她的颈，在她脸颊上点水一吻。

“哈哈哈哈——”悦耳的大笑声突然传开，青幻欢欣若狂的一把托起她转圈，笑得神采飞扬，金色的长发在空中飘飞，激动的大喊着：“阿紫！我的阿紫！我好开心，好开心——”

“青幻，快停下！哎哎，我头晕——”苏紫被高速旋转的头晕目眩，抓紧她连连唤道。

赶紧稳住身形，青幻宝贝似的将她搂入怀中，脸上的笑容不减，扬声说道：“以后可不许反悔！天地为证，阿紫生为君贵之凰，定得说话算话！”

见她这心花怒放的样儿，蓝眸中异彩涟涟，哪还有半分方才的凄苦，苏紫好笑之余，心中又不免有些酸楚。认真的看着青幻，看着她那姣美的脸庞，不似曦那般给人咄咄逼人之感，却楚楚动人的让人无法不去疼惜，苏紫咬了咬唇，低低的说道：“不反悔…”

“阿紫。”青幻敛笑，久久的对望，不知不觉中红唇渐渐贴近，亲昵的将她脸蛋上未干的泪水一点点啜了去。

随着软软的触感往唇角移去，苏紫羞涩的扭头，伸手推了推她，不依的嗔道：“青幻，放我下来。”

这时，山道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擡头眺去，一个穿着麻布衣和草鞋，牵着一辆牛车的农夫，顺着山道往她们行来。

木板的牛车上装着一些草料和枯枝，想必是到林中收集柴火的。农夫看着她们，目光中带着惊讶和尴尬，警惕的远远便停下了脚步。他见二人气质出尘，俱是貌美如仙，显然不是寻常百姓，生恐因打扰了她们惹来祸事，本欲赶紧退后，然而山道太窄，牛车无法掉头，便不知所措害怕的僵立着。

“看到是快到小镇了。”青幻浅笑着放下她，揽着她往路旁让了让。

农夫惶恐的低头躬身，诶诶地说道：“不敢，不敢，贵人请过。”

见他这幺畏缩小心，青幻不再理会，牵着苏紫的手大步向前走去。走了几里后拐过一个高耸的山崖，眼前赫然开朗，前方果然出现了一个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