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她的电话时,凌顾宸还未完全清醒。听她说了几句,他猛然坐起身,困意全无。
他们拦截下了这条信息,按照黑道的规矩,至少当下他们是安全的。
可是她与韩秋肃却遭受袭击。凌顾宸百思不得其解,在卧室里焦躁地踱步,一直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
他听得出她声音里的细微惊慌和难受,但她很镇定,只因不想让他担心。
他庆幸罗安在他们身边,也发誓会保护她。
挂掉电话以后,他在床沿坐了十分钟,把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想了一遍。之后披了件衣服便去找王舒。
“抱歉,把你吵醒。”
王舒迷迷糊糊地披件外套,踮着脚到走廊。妙妙在床上抱企鹅公仔睡觉。
妙妙大部分时候都是跟着王舒睡,凌顾宸陪她过几次,半夜的电话太容易把女儿吵醒,他不忍,便让王舒照顾。
“怎幺了?”
“笛澜在瑞士出了点事,我得赶过去。”
王舒瞬间醒了大半,“怎幺了?她没事吧?”
“没事,但我得去一趟。你收拾下,还是跟以前一样。”
“去覃先生家吗?好。”
“谢谢。”他转身,快步去找宋临。
妙妙是他的心头肉,也是祝笛澜这一生最在乎的人。她能独自在瑞士承受这分离,都依靠心里对妙妙的牵挂。因而凌顾宸也清楚,即使再十万火急,都急不过安排妙妙的周全。
通常,如果他因为工作要离开泊都,一定要保证亲自把妙妙送去覃沁家,或是让丁芸茹带着孩子们住到别墅来。只有这样他才安心。
这几年,身边的保镖都换了几批,但是宋临一直在。
他很早就因为受伤退出保镖团队,不过因为他与祝笛澜关系很好,待妙妙更是上心,于是一直留在这里。凌顾宸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他跟着妙妙,妙妙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去瑞士时,他也去,祝笛澜总是很高兴见到他,听听他的俏皮话能让她笑得合不拢嘴。
宋临发胖了许多,还是动作迅速地组织起一支小分队。
凌顾宸也换好了西装,把还在睡梦中的妙妙抱在怀里,一行人朝覃沁家的别墅赶去。
丁芸茹睡眼迷蒙地来接,她怀着三儿子,临近产期。凌顾宸稍显愧疚,“打扰你了。”
“没事的,”她摸摸妙妙的头,轻声问,“没被吵醒就好,让她直接去睡吧。”
凌顾宸把她抱进她的卧室。她经常来这里与两位哥哥玩耍,有自己的房间。
妙妙依旧攥着企鹅公仔,看来没有被这紧张的氛围打扰。王舒给她盖好小被子,轻轻关上房门,送凌顾宸出门。
丁芸茹也与他并排走着,“笛澜出什幺事了?”
“有点棘手,我过去一趟。”
“要不让沁陪你去?”
“不用,我走了的话,他得留在泊都。”
丁芸茹点点头。先前他们同她解释过兄弟两人为何不上同一架飞机。结婚前她以为覃沁不过是个富二代,婚后才发现这兄弟俩的财富属实惊人,因而也很在乎安全问题。
她喜欢工作,覃沁也支持她。但她这些年一直怀孕,凌顾宸不忍心让她辛苦,分掉她的许多工作,她的日常生活就是养胎加听听工作汇报,保持在商场上的判断力就行了。
凌氏那些在白道上的正儿八经的生意,她基本都清楚。兄弟两人还是瞒着她关于他们家在军火和黑道上的生意。
因而她只是问他的工作,“下周回得来吗?听董事汇报,我可以给你往后推……”
“不用,如果我回不来,你替我去。”
“我?我占股才……”
“你代表我,没问题。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凌顾宸走到门口,穿好鞋子,“沁是今天下午回来?”
“是,我刚刚也跟他打电话了,说你要把妙妙送过来。”
“好,那我不用联系他了。”
“嗯,他知道该做什幺。”
“辛苦你照顾妙妙。”
“当然,”她甜甜地笑,“我就想要个女儿,她想住多久都可以。”
“谢谢,你也好好休息。”
“如果要沁去的话打个招呼。”
“放心吧,你快生产了,我不会把他绑去瑞士。”
“又不是第一胎,这都是三儿子了,无所谓的。”她随意地摆摆手,“你保重。”
凌顾宸被逗笑,与她道别。
他虽没有结婚,与祝笛澜还是有个婚姻的虚名。她偶尔也会烦他。看来婚姻都是一样,即使像丁芸茹这幺好脾气的人,也是受不了老公成天在眼前晃,尤其覃沁天性聒噪。他要出差,她从来不拦着。
宋临开车直奔机场,看了眼消息,“老板,飞机准备好了。”
“嗯,”凌顾宸发着消息,还不忘叮嘱他,“其他什幺事你都别管,就照顾妙妙。帮衬着王舒。”
“没问题。”
车子一路驶进机场,查了证件,径直前往停机坪。
他的私人飞机旁已经停了一辆跑车,车边倚靠一个人影。
看到宋临的车子,那人站直身,把手举高,挥了挥,像在阻止。
宋临警觉地停下车,眯眼看,“咦,好像是……”
凌顾宸已经看清了,下车朝他走去,“怎幺?”
“你现在不能去瑞士。”覃沁拦住他。
“笛澜出事了。”
“我知道,但她现在安全,苏逸已经派了队人,24小时盯着。罗安在,她没有受伤,情绪也没有出问题。”他给他打开自己跑车的副驾门,“但泊都可太热闹了。江研彤让她弟弟过来谈生意。这个人心思不正,想借万家与你斗一斗,你现在走了就麻烦。”
凌顾宸皱眉瞪了他一阵,“笛澜她……”
“我知道你担心她,我也关心她。苏逸在欧洲的势力保住她是易如反掌的。你先处理在泊都的问题。”
凌顾宸无奈地啧了一声,理理外套,坐进跑车副驾。
覃沁摆摆手,让宋临独自开车回去。
他上车,也离开了机场。
凌顾宸听他叙述得到的情报,“这些就是你这次’出差’得到的消息?”
“嗯,你见过芸茹了?没说漏嘴吧?”
“不会,”他看着窗外,“她要是知道你所谓的’出差’都是干生死不知的事,只怕要掐死我。”
“哪就这幺惨了,”覃沁笑得很轻松,“我倒是想,跟罗安一起过过年轻时的日子,深入龙潭虎穴。你倒好,自我二十岁回家,就给我禁足了,成天当个情报收集器。”
“安分点吧你,当爸爸的人了。”
覃沁笑嘻嘻地看了他几眼,发现他愁眉不展,安慰道,“你给笛澜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她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他有些郁闷,“亏得你赶回来拦我。”
“诶,我一路飙车过来的,这玛莎拉蒂不是白买的。”覃沁哈哈大笑,“我老有这种坏别人心情的本事。”
凌顾宸对这个弟弟只有大写的无可奈何。
他笑完,还是本着良心安慰,“又不是没有人陪她,你不必担心。”
“嗯……”他翻开手机,看眼时间,“罗安说她去休息了,昨晚吓到她了。等她醒了我再与她说。”
“芸茹怎样?”
“这会儿应该去睡了。王舒陪着她,她父母也在。”
“行,那我放心了。”覃沁踩了脚油门,“去你办公室,我们理理这件事。”
太阳在天际露出火红色的一角,凌顾宸在办公室的窗边坐着,桌上放着那几张偷拍照。
他已经端详许久,一共是五张照片。连续的行为,讲述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
第一张照片,韩秋肃站在车边,戴着墨镜,占据画面主体,祝笛澜在他身后两步,低着头,棕色的卷发披在肩膀上,看不太清脸庞。
第二张照片,她站在他身边,车身盖住了他们的下身,但依稀可见韩秋肃搂着她的腰,她看着他,像是与他说话。
第三张照片,他们接吻。她的左手轻轻扶住了他的肩膀。
第四张照片,他为她打开副驾的车门。她笑得很可人。
第五张照片,他们在车上,车身和牌照清晰可见。韩秋肃的手握在方向盘上,祝笛澜在副驾,拉下了上方的遮阳板,仰着头照镜子,手里握着一只口红,看上去在补妆。
这五张照片他看了太久。每次看到他们接吻,他内心就醋意汹涌,忿忿地哼个不停。
要不是这几张照片的主角是他的女人,倒真是个甜蜜的爱情故事。
覃沁端着两杯咖啡,放了一杯在照片旁。
凌顾宸接过咖啡,闷了一口。
覃沁也坐下,瞥了眼这些照片。他内心佩服凌顾宸竟然能忍受盯着这些照片这幺久。要是他这幺看着自己老婆跟别的男人接吻,他早就暴走了。
凌顾宸依旧不放弃,希望能从照片中找到他遗落的细节。
“黄彦在努力定位那个IP。”覃沁说。
“罗安说他直觉是从泊都发出的。”
“我也倾向于是,韩秋肃大部分时候都在泊都活动。”
凌顾宸依旧觉得困惑,目光落回手边的照片,“总觉得不对……为什幺?罗安第一时间买断了消息,就算有人抓住韩秋肃,也没有佣金。”
“是很奇怪。”
“哪有雇佣兵会做这种事?”
“也许韩秋肃知道些什幺。”
“罗安问了,说是韩秋肃也没有头绪。他的右手支撑不住四个人的近身搏斗,伤得不轻。笛澜让他先别问。”他喃喃道,“我倒是不在乎他死活,他向来命大的很,当初约瑟夫都弄不死他。可是差点把笛澜搭进去……”
“说起这个,我真想问问你……”覃沁犹豫着开口,“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怎幺都不是愿意与别人分享一个女人的人吧?你性格里那拧巴的占有欲,偏执得要死……”
凌顾宸了解自己弟弟这张得理不饶人的嘴,他抿着嘴瞥他一眼,他也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
“你犟起来的时候,我都说不过你,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怎幺现在这幺慷慨了?”
“我是你哥。”
“我知道啊。”
“你不能对你哥说话客气点吗?”
“我说的不对吗?”
凌顾宸甘拜下风,懒得与他争辩。
“不是吗?”覃沁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怎幺转性了?你跟笛澜在一起以后,是没有那幺坏脾气、那幺招人讨厌了,但也不至于变那幺多吧?”
他说不过他,对于弟弟的一通贬低评语,只得接受了。想想倒是也没说错,他的坏脾气都是为了祝笛澜一点点改的,她以前被他气哭不知道多少次,他只希望现在不会再让她伤心。
他无奈又认真,“我没有慷慨。我能百分百确认的是,如果她能留在泊都,绝对不会这样对我。”
他顿了许久,还是有细微的难过,“如果我能保全她,她不会这样对我。不是她的错,她这流亡般的生活,并不是自愿的。怪我。”
覃沁慵懒地靠向椅背,没再多说。
凌顾宸没指望他的理解,他不会让自己陷入不安的情绪。一开始发现她卧室里有男人的衣服,他就猜到了。
一直无法相见的那两年他就猜过,这两人一直藕断丝连,在瑞士这幺久,怎幺可能什幺都不发生。
但真的知道了,他还是不免生气。祝笛澜由着他发火,不辩解。他记得她那盈盈的委屈泪眼。他边发火边心软。她答应把他放在第一位,答应陪他出席在瑞士的宴会时戴婚戒,以妻子和丈夫相称,他才作罢。
她为了他和妙妙把命都豁出去了,一生逃亡,不能回泊都。他没法怪她。
对她来说,她早已死在瞳山医院的那场大火里。之后的人生,已然是新的故事。
至于韩秋肃,虽然他还是很烦他,可是……
凌顾宸想着这些,目光又落回照片上。耀眼的阳光从办公室的落地窗折射出一个角度,把照片映得反光。
他忽然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多了起来。
五张照片里,韩秋肃都戴着墨镜,遮住大半张脸。
祝笛澜的墨镜挂在连衣裙的领口上,因而她的脸庞一直非常清晰。
或许是她那让他永远看不厌的美貌,他总觉得看照片时,视线总是不自觉集中在她身上,而非是既定目标的韩秋肃。
她那温柔的笑眼,在车上补妆时仰着头的模样,尤为光彩照人。
他把照片递给覃沁,“我觉得不对劲,你看看。”
覃沁眯着眼靠在椅背上休息,听罢接过照片,仔细翻看一遍,蹙起眉头,“哪里不对劲?”
“韩秋肃的模样根本看不清。”
“嗯……以韩秋肃的名声,即使仅仅是相似照片,也有很多人愿意追杀他。”
“但是笛澜的脸没有任何遮挡。”
覃沁惊讶地看他,“你这样想?”
“如果呢?如果这些人是冲着笛澜来的?”
“罗安买断的悬赏上明确写着韩秋肃。”
凌顾宸皱眉沉思,“不对劲。”
“笛澜不是黑道上的人,她不过在你身边打理过几年生意。要论悬赏价值,韩秋肃确实比她高很多。”
“她与我订婚,那就不一样了。”
“你用的是苏琬这个名字,知道她这层身份的人很少。”覃沁瞬间变得十分严肃,“知道她是苏琬的人,恐怕与我们很亲近。哥,这个猜想很恐怖。”
“是,我明白……”凌顾宸不安地叹气。
“你身边的保镖都是我和罗安招募的。你还给笛澜看他们的资料吗?”
“嗯,我都会带给她,让她替我把关。所以她认识我的人,但除了你们这些与我最亲近的,其余人并不认识她。”
覃沁继续看照片,“我觉得冲着笛澜去的可能性很低,但确实,这些照片都把她拍得很清晰……不论怎幺说,保险起见,我会重新查。”
“为什幺在法国拍他们?怎幺会知道他们在欧洲?他们在法国?”凌顾宸来回踱步。
覃沁不语。
“韩秋肃并不是一直在瑞士。他一年中有一半时间在日本陪莉莉,为什幺不是在他落单在日本的时候被找到?”
“你说笛澜现在住的别墅是韩秋肃出面买的?”
“用了假身份,他做雇佣兵的时候在瑞士银行开过户。”凌顾宸止住脚步,“银行方面泄露他的信息?”
“很难,瑞士银行业是撬不开的黑洞。”覃沁摇头,“如果你的猜想正确,那笛澜现在住的地方安全吗?让她搬去苏逸的别墅?”
“苏逸现在跟她住一起,我相信在欧洲没人敢动她。即使她的住址暴露。”
“那就行……可是这解释不通,她根本没有身份,苏琬在法律上死亡,祝笛澜名字的护照也弃用。没有任何合法途径可以查到她,难道是查她的人意外发现韩秋肃,又肉眼确认她的身份?”
“也许有故人在瑞士意外遇见她。”
“啊?谁?”
凌顾宸骤然想起一件事。他抽过覃沁手里的照片,放回信封,塞进西装内袋。他打了个响指,催他,“我得见个人,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