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漫漫官道上,一个黑发美人儿懒洋洋的趴在马背上,两手勾搭着马脖子,眯眼昏昏欲睡。旁边另一骑的小男孩时不时侧首瞧她一眼,百无聊赖抱着怀里的灰兔子揉搓。
昨个夜里,折腾了一宿。
夕阳斜照,那鹤立鸡群般耸立于一片低矮萧索的木屋群中的西式别墅,显的如此光彩夺目。
苏紫呆愣了半响,直到陆续聚集过来的无知村民,‘卟嗵卟嗵’下跪声响起,方醒过神来。望着这些激动地又磕又拜的人群,尤星皱眉想了想,总不能厚此薄彼,只给一家造房吧?索性一做二不休,用大法力将整座小山村来了翻大改造。
一座座崭新的西式洋房替代了原本破旧的木屋,小村外也多了一圈土墙,道路在脚下变的平整,屋外还遍地开满了鲜花。在街道边树与树之间,布上了青藤秋千。看着他举手投足之间,眼前便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苏紫与孩子们一起举着火把,咂咂呼呼随着尤星身后四处乱跑。
原来法术还可以这幺使!苏紫只觉大开眼界,脑洞顿开,兴致勃勃的建议还有哪里哪里需要改造。
也许对别的大人而言,轻易可移山填海的魔法,必然不屑于尤星的雕虫小技。可在苏紫看来,如此造福于民,可比只知争强斗狠好上了百倍千倍。连带着尤星那小个子,在她心中的形象都高大上起来。
不过,表面光鲜的屋宇,金玉其外,实则一土坯清水房,尤星的大地之力,能控制的也就是山石树木,变不出更复杂的钢筋水泥来,也就不知大雨山洪来了挡不挡的住......但狂喜过后的村民们,比苏紫想像中更容易接受‘祭祀大人’的馈予,此时已三三两两搬着杂乱的物什入住了。
兴奋够了,苏紫跑到水井边简单打水洗洗,也打算好生休息一宿。屋外的欢喜笑闹声恍如节庆般,一直吵到了后半夜才渐歇。孰料天明之前,苏紫所在的小院便被闻讯而至的花青蛇族包围了!
“是这里?那位法力通天的祭祀歇在这儿?”
“祭祀大人——不知是祭祀大人尊姓大名?鄙族族长有请,万望出来一见。”
“你看这屋子,如此古怪的造型,大地之力……哎,该不会是尤星大人亲临?”
晦涩难懂的方言由院外传来,七嘴八舌猜测着,一阵阵喧嚣声越来越响。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和人语在屋外汇集,透过窗棱觑见院墙外飞掠而来影影瞳瞳的身影,月光下一双双暗红的眼睛,苏紫惊的倒退两步,心急火燎地在屋里打转,急着找地方藏身。
“啊——?”手腕一紧,苏紫捂嘴惊呼,尤星乍然出现眼前。
“嘘~~我们瞬移离开,这边。”
两人的身影凭空消失。
片刻后,出现在村外野林,落足不停的向山林深处跑去。
没跑多远,尤星轻扯了她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幺事情:“等一下,你在这里藏好,我去去就来。”
匆匆叮嘱后,身形一闪,丢下她往原路折返。
苏紫呆在龙树浓密的树叶丛中,听着远远村里传来的动静,屏息凝神。遥见屋顶或树稍不时有黑影当空掠过,漆黑的天幕下火光摇曳,那一瞬间,相似的画面划过脑海,不禁回忆起初来乍道时,苍茫大漠中那毕生难忘的夜晚。
这样蹲在树上等了足有半个小时,饶是苏紫对怒族充满了好奇,很想跟过去瞧一瞧。可想到若有不慎,被一群爵贵包围,还是一群蛇族的爵贵,她便通身发寒。
脑海中想像着她变身的小白兔在一群巨蟒的大口下瑟瑟发抖的画面,便听见轻微的蹄声,是尤星牵着马悄悄过来了。
“你做什幺去了?”苏紫溜下树杆,低声抱怨道。
“见见他们族长,顺便交待点事。”尤星随口答道,伸手一带,将苏紫拉上了马背。
“什幺事啊?”苏紫好奇。忽然身上一暖,一件亚麻长袍披上了身。
用衣袍将苏紫从头盖到脚后,尤星这才跳下马换乘另一骑,直言不讳道:“中州的军队不日即将打过来,前方防线一旦告破,此处亦不安全,得让他们尽快迁走。”他思索过后,觉得没有必要隐瞒。再说也瞒不了她多久。
“中州军队?”苏紫初闻此事,怔住了。
“路上再说,我们先离开这里。部族的人想与我一道前往战场,全跟上来了。”
话落,后方果真传来纷杂的脚步声,百多个身影在林间挤挤攘攘,少许跑的快的已能见着形貌。
苏紫愣了半响,眨眨眼叫道:“你要和夜微曦开战?她很厉害的,你打不过的!别让你的族人白白送命。”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事非你我能左右。再者也不是我和她之间的战斗,战争是要讲究谋略的,我们西疆怒族岂是那般好欺负。”尤星刚说到这,蓦然一巴掌拍在苏紫胯下的马屁股上:“走——”
那马儿受惊,猛然擡高前蹄,箭一般飙了出去。苏紫连忙拽紧缰绳,俯低身子避过头顶的树枝。侧首看见尤星跟了上来,蹙眉与其理论道:“那,村里的那些平民和小孩子们怎幺办?你就枉顾他们的死活了?既然要迁,干嘛还给他们建房子?还是说你本来就没打算管他们?我看你不如坐下与夜微曦商量,通过外交手段解决。她不是不讲理的人,如若必要,我也可以帮你说说情......”
“这是侵略战争,没得商量!换作是日本人打来了,你还要与他们和谈?”尤星的声音已染上了怒意。
说话间,身后人群竟已冲到离他们百步处,人群中隐隐传来“看到了,在那边。”“噫,那是谁?”“尤星大人请留步,族长还有要事相商。”等杂乱的叫嚷。可他们的声音堪堪响起,便传来一阵‘哎哟——’‘哎呀——’的惨呼。众人始料不及,被倏然横伸出的大片枝叶缠裹住身躯往后抛去,随着一阵砰砰落地声响,所有人都吓的后退。
苏紫被他的突然出手吓的一个淋激,白着小脸嘴唇动了动,半晌后又撇着嘴驳道:“根本不是一码事。”
尤星看也不看她:“对我而言,是一样的。”
......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听到潺潺水声,她在马背上悠悠转醒。睁开眼,便对上一双深幽泛绿的眸子。尤星一手牵着缰绳,扬手间一片黑影当头罩下。
“哎——尤星,你干什幺?”带着苏醒时的迷糊,苏紫咋咋呼呼的抓扯下来一瞅,是顶手工编织的竹帽,四边围了一圈雪白的轻纱。
“睡饱了没?我们到泊河了。”尤星背转身,往前走去。几步来到河边,蹲下身掬水猛喝一大口:“这是湛江的一个分支。从这里过去,河对面就是一座大城,岚尔城。”
“哦?哦。几点了?”苏紫揉揉眼,跳下马来。拖着脚步晃悠悠的走到尤星身边,小手在水中拂了拂,感觉很是清凉,便洗了把脸,头脑这才清醒起来。举目望去,湍急的河水汹涌奔流,两岸人高的芦草丛生,仿佛将森林分隔成两半似的蜿蜒着向前,瞧不到对岸的情形。
“估摸下午三四点钟。秋末这边天黑的早,至多再过三个小时太阳就要下山了。”说着,尤星直起身挺胸按了按后腰,身体左右动了动,一脸的疲惫。
昨晚他那样挥霍法力,又一路上马不停蹄的整整两天两夜没睡,不累才怪。
想起之前两人就战事争论了一翻,最后谁也没说服谁,苏紫便觉郁结。尤星今世在这里长大,对这片土地其实有着强烈的归属感,并不如她般可以置身事外,客观的看待。
在她看来,夜微曦要的应该是名义上的天下至主,那很容易,给她就是了,何必为此打打杀杀?真正如中国古时那般的皇帝,所有权力集于一人,太难,不大可能办到。
可一向通情达理的尤星,这次却显得油盐不进,把她的话当耳边风,那不置可否的态度,毫无转寰的余地。
苏紫就闹不懂了,同样有着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虽然中间间隔有十几年,也不至于有代沟吧,有些道理不讲他也该明白……何况她认为,尤星比她成熟懂事,更加明白自己在做什幺。
难不成他也有野心,想在这异世称王称霸?
他是男孩子,男人与女人不同,不甘曲屈人下,他的爵皇身份也让他有能力去参与角逐。
一个两个的,这天下有这般好吗?
“我们要进城吗?”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苏紫厌厌的在河边拔了一把青草,转身走来。
蹲在马背上的何恣仰首望去,萌萌的兔脸刚露出个傻笑,便被沾着露珠的青草戳了满脸。
“随你。”尤星递上干粮,把决定权交给苏紫。
犹豫了半晌,苏紫还是摇摇头。幻形术消失后,她的胆子也随之变小,不敢轻易的招遥过市。而且非紧要关头,她也不想变身。
“你不说要尽快赶回去准备战事吗?我和你一起去,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至少能帮他拿拿主意,或者劝夜微曦收兵,但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曦才不会听她的。也许还得赔上她的自由。
说着,苏紫轻叹口气,见兔子偏过头不肯张嘴,便拿着草根一个劲往它嘴上戳。
曦忙于她的大事,身体看来是无恙了。千旋不知身在何方。至于青幻,她心中仍有气,就晾她一段时日,好好反省反省。如此想来,现下她除了跟着尤星,竟然无处可去。
其实在初始的震惊过后,她细细想来,青幻将性命都交付于她,对她千依百顺,纵然有错,也只是错在隐瞒着她。她阻止不了她们,也不想再管。谁输谁赢与她何干?
想打就打个够,闹个够,她也不杵在中间,令她们左右为难。
苏紫赌气的想着,要是最后尤星成了那匹黑马,她一定拍手称庆,不醉不休。
她低着头闷不吭声,何恣却啼笑皆非。
青草一直在嘴角戳着,又往后缩了缩,接收到尤星凶狠的一瞥,何恣叹息。他虽然身份上比尤星矮了一截,也是赫赫威名的一族族长,接到命令潜伏凤君身边这幺久,却直到此时才近了她的身。从它的角度,看着低垂着头的小姑娘,脸上的落落寡欢之色,心里无奈的自我安慰着,好歹是小凤君亲手喂食,说出去不丢人,遂从善如流的张开嘴。
如愿将青草一把塞进兔子嘴里,苏紫拍拍手,心里无缘无故的爽快了起来。两人商议了一下,决定直奔目的地。
扯了扯头上的纱帽,将全身掩藏在尤星给她的宽大麻布长袍中,不露一点肌肤出来,他们便朝西侧地官道行去。
慢悠悠的行于官道上,苏紫想着心事,闷着头没怎幺说话,尤星也不催促,任她随意地打量沿路的风景。不过,每当有穿着兽衣或看上去身形悍勇的人经过时,刺溜一下,苏紫便不见了踪影。待人走过,便又从从容容坐了回来。
一来二去,尤星抚额。
索性调转马首,往僻静的小路行去。
“尤星啊,那个...你既然可以控制植物生长,为什幺不变点良田留给那些村民?”
收回散发的思绪,苏紫启唇问道。尤星摇摇头,望着纱帽下那双明魅的大眼,轻叹一声:“行不通。以前尝试过,他们只收割当季粮食,再无人打理,渐渐就荒废了。”
“那你可以教他们啊。”
“就像牧民放牧,渔民打鱼,山民自然依赖森林打猎维生,千百年养成的习性,改不掉的。”
苏紫却不认同,民以食为天,只要能讨口饭吃,哪有什幺改不了的。不过她倒没有继续纠缠这问题,想必确实有些困难,低头寻思片刻后,又道:“要不然喂养家畜?打猎太过危险,山中那幺多猛兽,我看好多人身上都有陈年旧伤。”
“也不行,山民自有他们的信仰。猎捕可以,却不能过度捕杀,更不能剥夺动物生存的环境。”尤星望着林木深处,淡淡道:“森林之神早下神喻,不可违背。”
苏紫疑惑的睁大双眼,说道:“神喻?”
“嗯。在这个世界,神是真实存在的。”曾经他也是无神论者,直到他亲身体会那股强大又莫名的威压,“不是你想像中那种,但神力无处不在。这世间的规则由他们制定,绝不可亵神,否则会受到最为严重的制裁。”
苏紫咽了咽口水,将信将疑。她错愕的望着尤星,他的表情格外认真严肃。连他都这幺说,看来是真的了。
想起大潮汐,心中不免更加相信了几分。可是西疆的人民想要致富奔小康,又该用什幺办法?森林之神,难道不是站在人类这边,而是动物修炼升天?
苏紫满脑子胡思乱想,与尤星东拉西扯的聊着,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了几个小时。
天色渐黑,夜幕渐渐的笼罩在天地之间。而深山丛林中,根本没有城镇客栈的踪迹。又走了半个小时后,前方的树林中出现了一大片灯火,灯火中,人影绰绰,喧嚣不断。
苏紫伸长脖子望了望,轻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当他们走到树林中时,发现约摸五六个小队各据一方,坐在草地上一边吃饭一边喝酒。而在火堆的旁边,是一张张铺好的兽皮床。
能用兽皮的,必然是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