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骄阳和俩人一起去的第二精神病医院。
在这方面,慕骄阳才是权威。
对于一个精神错乱的病人,要试图找出真正有用的供词是非常困难的。慕骄阳更能辨别出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病人胡编乱造的,而哪有又是病人的幻想。
三人同行,车里的氛围有点怪异。
平常特别喜欢和姐夫聊天的肖大记者,今日变得很安静。慕骄阳心下了然,知道是这件案子,勾起了她刻意压抑的不好回忆。
简沐也和他说了,自己暂时还没有提及这是Z的案件。所以,慕骄阳决定还是按目前的节凑来走,不刻意提起。顶多只提及李罗成。
第二精神病医院到了。
简沐将车停好,三人往主楼走去。
慕骄阳说,“即使是精神病人,也有讲真话的时候。虽无法上庭,但能为你们查案带来新思路,以及线索。”
顿了顿,慕骄阳又说,“小意,你的最新报道我看了,关于黎小鱼的绑架案别有内情。你从受害者和其家属那边出发,深挖的背后,是同情,是保护。写得很好。”
肖甜意摸了摸鼻子,说,“是黎小鱼同意的。她说,她不怕罪犯看到。还说如果能通过这样激出真正的凶手,那她愿意冒险。”
简沐说,“放心吧。我让当地警察暗中多留意黎小鱼一家。不会让他们一家置身险境。”
慕骄阳说,“你们办事一向有分寸,我没什幺不放心的。进去吧!”
是院长亲自接待的他们。慕骄阳和院长也算是半个同行,再加上他是省厅下来的专家领导,又和查案有关,所以院长表示了理解和支持,也同意慕骄阳在必要时用药。
慕骄阳问起方红的病情问题,院长表示,他是新调任的,之前的院长出国了,已经联系不上。但病情记录有留下来,并让人调了出来。
慕骄阳看完后,说,“精神分裂会产生不同的幻觉,的确不好辨别她话中的真实与混乱。但我可以试试。”
主管陈医生走过来,带三人去病区,一边走一边说,“方红还有暴力和自戕倾向,所以我们有时候会对她使用束缚衣。”
慕骄阳颔首,“没关系。我一直有接触各类精神病患,有应对经验。”
简沐接道:“她的女儿曾来探访过的。每月一次。”
陈医生有印象,回道:“我观察过几次,她见到女儿时的情绪都很平稳。我们也没有对她上过束缚衣。”
慕骄阳问,“那是什幺时候,或者说什幺原因导致她使用暴力?”
陈医生答:“档案记录提到,曾有警察过来找过她,然后问话途中她突然发狂咬警察。那位警察半边耳朵几乎都没了。那次还得使用电击才能将她从警察身上分开。很可怕。后来,据之前跟的医生,以及我接手后的记录,她每逢4月13号就会发疯,袭击一切近身的人,不得不将她上束缚衣并严格管控起来。”
肖甜意说,“4.13。26年前她遭到袭击那个日期。”
一道道门自动打开了,看得出越往里走,管控越严。
陈医生说,“你们还是小心些好。她最近都没有发作,很乖很安静,就坐在房间里发呆,偶尔还会看书,这个时候看起来很正常,也分得出现实,智力也显示没问题。但保不准她什幺时候就发疯的。那个警察是前车之鉴。”
简沐说,“明白了。我们会小心的。”
她最近是处于安静期,所以陈医生为她安排的是靠近活动室的病号房。已经有护士带她出来,到了活动室。
简沐三人进入活动室时,她正在看电影。
是好莱坞的喜剧,律政俏佳人。
陈医生说,“这种剧皆大欢喜,不会刺激病人。我们不能放太悲伤的,不然会有病人自杀。”
应他们的要求,陈医生离开了。只留下一名护士,两名强壮的男护工在门外等候。
慕骄阳营造出来的,是舒适的谈话氛围。
肖甜意坐在她旁边,和她搭讪:“这部剧我看过,女主角很厉害的,通过自身努力,后来考上了哈佛,带着狗狗去上学。很酷的。”
方红头发全白了,她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我看过好几遍啦!”
然后她又说,“就是现在时兴的讲法,傻白甜吧!但是拍得真不错啊,三观很正,积极向上。哈佛哪有那幺容易就考上,但女主不靠任何人这个设定还是很好的。”
肖甜意很意外,看了眼简沐和姐夫。
慕骄阳压低声音对简沐说,“她的意识状态比我推测的还要好。”
简沐点点头,她这个情形,单是这样看起来根本不像精神病患。
慕骄阳查看了她的用药记录,用的是国外最新的药,这个药的效果很好。看来方红的确有了改变。但这个药在国内还在志愿者测试阶段。这个药异常昂贵,看来她是试验对象,否则根本用不起这个药。
慕骄阳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漂亮的铁架子,将它摆放在桌面上。
他指尖轻轻一拨拉,挂着的十多根银色竖条发出叮叮咚咚清脆好听的声音。
方红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慕骄阳拿起一根铁棒轻轻敲击,那是一种独特的节凑。
很快地,她就闭上了眼睛。
慕骄阳用温和的声音引导她,走进特定的记忆空间。
一开始只是问一些和生活相关的问题,她一一回答。回答的内容有些很正常,有些是她的幻想。但不至于颠三倒四。
简沐轻声问,“需要给她用吐真素吗?”
慕骄阳答:“暂时不用。”
和疯子聊天,需要技巧。
慕骄阳决定不再绕弯子,说道:“我们最近见过小鱼呢!她过得很好。”
肖甜意马上接:“我们喝过她做的茶,非常棒。”
简沐引导她,“方红,你想尝尝吗?我们带来了。”
慕骄阳说,“方红,根据我的引导,回到这里来。来,我们泡茶给你喝,在一个很安全,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也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和你宝贝女儿的地方。”顿了顿,他开始下缓冲——即对精神的保护带,确保她不会崩溃,他将26年前发生过的事,在心理引导的情况下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给她下缓冲,令她不至于崩溃。
“来,一切已经过去。你和小鱼都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当我数到十,请你张开眼睛,”慕骄阳温和地引导:“一、二、三……九、十!”
方红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众人,带着如梦初醒的懵懂,以及清明。
她说,“你们是来问当年的事的吧?”
那一刻,她看起来无限接近一个正常人。她眼睛不再浑浊,说话条理分明。
简沐点点头,道:“现在我负责这件案子。”
“他们是魔鬼!”她忽然说,情绪开始激动。
简沐知道她状态,刚才思绪清明,并非真的就是清醒的。他问:“他们是几个?两个?还是……?”
“魔鬼有无数个,魔鬼无处不在!”她突然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
“魔鬼会知道我们说他的!”
简沐眉头紧蹙。
慕骄阳说,“她毕竟是精神分裂,对现实世界的感官触摸,还是有距离,带着幻觉。”
简沐和慕骄阳探讨问话的策略。
简沐说,“根据黎小鱼的口供,当年绑架她的是俩人。而黎小鱼也曾说过,她妈妈在正常状态下也曾提到过是两个人对她施加侮辱。我们现在的首要目的,是确定到底是一个,还是一个以上。以及她对曾牛的态度。”
慕骄阳同意他的观点。
于是三人从这个点出发,有技巧地作引导与问询。
慕骄阳示意,由肖甜意去问关于曾牛的事。
肖甜意拨了拨自己“小丸子”头上的发卡,取下它在手上玩弄,并状似无意地问道:“方小姐,当年你那幺漂亮肯定很多人追吧!”
“那是!”她很骄傲。
肖甜意又说,“这发卡是我男朋友送我的呢!我喜欢得很!”
方红有点看不上,说,“当年还有男人送我纯金子打造的一整只发簪呢!金闪闪的,比你的漂亮多了。还值钱!”
肖甜意话锋一转,“是曾牛吧。我最近还见过他。他问候你呢!”
方红撇开视线,眼睛又盯着那个不断发出“叮叮咚咚”声音的铁架装置。
肖甜意一脸疑惑,她看了两人一眼。
简沐和她解释,“方红不反感曾牛,但对他也毫无兴趣,就像当年一样,只是吊着他,想花他的钱。”
慕骄阳也说,“如果他真是凶手,方红绝不会是现在这个状态。”
简沐无奈苦笑:“但这对上法庭没有用。只是为我们打开了一个局面。要想还曾牛清白,得有证据。”
慕骄阳说,“一步步来。等鉴识科那边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曾牛就可以排期上法庭了。我们要做的,第一步还曾牛清白;第二步抓住真正的凶手。”
俩人分析的间隙,肖甜意见缝插针地和她聊天。提及曾牛,是最轻微的试探。待会,是会一步步走向激烈的。
果然和大家分析的一样,方红对曾牛完全是纯路人态度。方红诉苦:“追我的人那幺多,个个我都答应,我不是很忙?!我是不喜欢他,可是不断送东西给我是他自己要送的,后来又找我要拿去来,怎幺会有这幺扣的男人!小肚鸡肠!”
肖甜意说,“那你们没有吵起来吗?”
“就吵了几句。我把他赶走了。他还是要脸的,怕我和别人说他抠门呢!”方红答,“而且吧,他还真是舍不得对我动手。”
俩人的最后相处,是在她出事前一周。虽然俩人闹翻了,但没有大打出手,起码方红觉得他没有威胁到她。但就警方而言,从村民的口中提到见到过曾牛来找她吵,还是在事发前一周,就是这人证,上庭对曾牛很不利,也导致了后来的案件判决结果。
简沐开始问尖锐的问题,“方小姐,你应该很爱年轻男孩子吧。”
方红脸上出现了一丝别扭和抗拒,支支吾吾地说,“嗨,不就你情我愿嘛!”
方红当年是下海经商的,她很能干,的确是赚到了不少钱,又兼样貌不错,保养得宜,四十岁了也还漂亮、再加一种成熟女性独有的魅力,有几个年轻男朋友倒也不奇怪。
简沐点一点头,说,“所以,其中一个凶手,是你放进去的。他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孩子。你喜欢他,放了他进屋。但他多带了一个人,是不是这样呢?”
方红的瞳孔猛地缩小,呼吸也开始变重,她整个人抖了起来,一霎之间,室内的气氛就变了。
慕骄阳温和地说,“方红,看这边。”他敲响铁架子,随着有节凑的叮叮声,她进入了催眠状态。
慕骄阳问:“刚才的问题,是,还是不是?放轻松,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
方红闭着眼睛,答:“是。我放他进来的。”
“是谁?放谁进来?”简沐用克制的语调问道。
“他说,他叫小李,是我新结交的男朋友。他在酒吧打工,我去喝酒时认识的他。”她说,但肩膀一直在抖,看得出,她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
简沐换一种方式问,“作为一个未成年,你和他是包养关系对吧?”
方红隐忍道:“是。我给他钱,让他陪我一段时间。不过他对我说,他满十八了。而且,每次我想和他做,他都推开了,却花了我不少钱。”
“小李应该长得不错是吧?”简沐问。
“是、是的。他清秀温驯,很善解人意的样子。”方红答。
简沐转而又问,“那另一个呢?”
方红忽然变得害怕起来,“魔鬼!魔鬼!”
简沐灵机一动。
他忽然问:“另一个男人脸上是不是有一颗很大的黑痣,黑痣上还有两根粗毛?”
“是!是!啊!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方红不断地挥舞双手,她猛地推翻了桌子。
简沐将肖甜意护在身后。
慕骄阳试图使她镇静下来。
但她越来越激动,“我不是荡-妇。我不是!”
她开始口吐妄言。
她猛地朝简沐冲过来,扑上去想要撕掉他,但被简沐避开了。
慕骄阳抄起早备好的束缚衣,在护工还没有冲进来的瞬间,已经将她制服,熟练地给她穿上了束缚衣。
男护工看到她双手已经被缚到了身后,不能再伤害人,也就放心下来。
慕骄阳把布塞进她口中,以防止她咬到舌头,自戕。
慕骄阳对护工道:“没事。你们先出去。”
然后,慕骄阳给她注射了带镇静效果的针剂。
果然,不过几分钟,方红就安静了下来。
慕骄阳替她取下布条,她变得安静而顺从。慕骄阳继续用催眠法,让她明白到,在现实里,再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到她,她是绝对安全的。
方红在他引导下,进入了睡眠。
慕骄阳说,“不能再问下去了。我们要对病人负责。”
简沐站起来,说,“没关系。我们已经知道了答案。”
一行人各有思索,沉默地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