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茶园采茶的镜头,憧憧就“杀青”了。她本来也不需要露脸,跳舞的镜头通过晏琅轩视角被虚焦,采茶也不是真的采茶,而是拍一个手部特写和下巴以下的侧影。裴祚的戏份还剩他躺在花海里回忆初恋跳舞的一个场景,先是地被菊花海,再来就变成了罂粟花田。因为后者会用特效,所以他要在同一个场景里,表演出两种感觉。
地被菊花海是实景,刘鹤问托民宿老板宗信帮忙临时栽种的,耗时又耗力,直到憧憧来茫蛮前夕了才布置好。拍完这场戏,裴祚就跟着整部戏一起杀青了。
大概是因为第二天要拍自己的单人“重头戏”,裴祚有点睡不着。
他起身重新看了一遍剧本:晏家山里土生土长的失怙少年,当隐居在村里的毒枭被警察追捕时,他和手下杀了全村所有见过他的村民灭口,而晏琅轩因为目不能视,所以侥幸活了下来,变成了唯一可以帮毒枭跟外界联络的人质。他不知道自己的初恋是死是活,因为他连她叫什幺都不知道。就在他绝望又小心翼翼地努力生存下去时,男主角晏良终于通过联络点的茶叶筐,发现了晏琅轩留下的线索。
等缉毒警察们找到毒枭的藏匿点时,晏琅轩被当做人质挟持,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告诉毒枭,其实早在他进村,偷偷在他家后山坡“种花”起,他就知道那是罂粟了。正是因为他的通风报信,警察才会那幺快知道在城市里的那个“毒枭”,不是真正的头目,而是替身。
毒枭被激怒时,晏琅轩突然佯装要从口袋里掏出什幺东西,盲目地往后刺向毒枭,毒枭慌了神按下扳机,枪杀晏琅轩。而没了人质的毒枭,插翅难逃,被当场击毙。中弹的晏琅轩并没有被慌乱的毒枭打中要害,弹口原本对准的是他的太阳穴,但是因为他反身背刺的动作,毒枭那一枪射偏,子弹射入他的肩胛骨。他没有机会补第二枪杀死那个少年,狙击手一枪将他爆头,他死在了晏琅轩身后。
身负重伤的晏琅轩被送往医院,在迎来送往的病床移动间,尸横遍野的号啕大哭间,他模糊的视线里又出现了那条鲜红的裙子,那裙摆自一张白色的布料下方露出一角,颜色比罂粟还艳丽。他的手与那张病床堪堪擦过,那便是此生,他与那个白衣采茶、红裙起舞的少女最近的距离。
抢救室里,医生竭尽全力抢救这个被最后送进来的晏家人,可是中弹的那个位置离心脏太近了,晏琅轩求生意志薄弱,没能活下来。曾经安宁平和的晏家山成了祭坛,晏家人守住了他们世代生活的村庄,可是晏琅轩和他的初恋,都在这场浩劫中牺牲。
“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憧憬。”
晏琅轩在阖上眼前,再次看到了那在河边翩翩起舞的红裙少女……
晏琅轩牺牲的戏份,在男主角晏良的扮演者陆长白杀青前,便拍摄完毕。陆长白算是圈内青年演员里,演技好片酬不高的口碑型人物,过去主要参演的都是第六代导演的文艺片。刘鹤问能找他来,单纯是他二人在大学时就相识,陆长白跟他下铺的哥们儿谈过一阵子,俩人分手后刘鹤问也不嫌尴尬继续跟陆长白当朋友,陆长白这人直爽仗义,确实与晏良的人设有相似之处。
裴祚跟陆长白这位师兄演对手戏的时候,因为毫无经验,起初被师兄的台词和演技震慑,压根就接不住戏。陆长白脾气不是很好,时常一句“你专业课学好了再来”把裴祚怼得哑口无言。裴祚白天被骂,每天晚上下苦功,苦功做完了躺在床上就一个劲儿的郁闷,哀嚎他妈不让他大三前拍戏这条“金科玉律”他作死违背了,下场确实不好受。
到这时,他就特别想给憧憧打电话。
他点开对话框,对话还停留在憧憧问他:“这周末我们宿舍要去峡谷漂流,她们让我问问你们宿舍的要不要一起?”
那会儿刚开学,裴祚因为做了班长但是他偷偷拍戏,不想被系上知道,就让谢庾代替他和团支书周五晚一起去开个会。为什幺找谢庾呢?因为找别人来裴祚不放心,怕露馅。学校好多老师因为方嘉鸿和白玲萱的关系认识谢庾,也知道裴祚和她亲近,所以找她去是最保险的。况且谢庾是会无条件帮忙,同时不会多问他原因的存在。
而谢庾也因此认识了跟裴祚同宿舍的团支书郑一鸣,以及他的下铺温嵇,和裴祚的上铺杨庭礼。
谢庾舍友们看到谢庾被郑一鸣送回宿舍,开始八卦裴祚他们那一窝帅哥,有几个单身几个非单身,谢庾一问三不知,被老大甘梓繁勒令去找裴祚,跟他们宿舍联谊。
裴祚那时候被陆长白骂得头昏脑胀,根本没空回她。此时再看到消息,已是周六晚上十点。他明天上午拍完戏再飞回燕京,定是下午了。他想了想,给谢庾回了个一句:“我明天下午才回,来不及了,你问问老郑?”
他走之前有把郑一鸣的联络方式留给她,郑一鸣是他们这一窝里长得相对安全,且非单身的。他知道老郑靠谱,他不在定然是不会瞎搞的。
谢庾没回他。
裴祚便兀自忍住了很想给她打电话诉苦的冲动。
隔天裴祚跟陆长白拍完他的杀青戏,镜头里的晏良抓着晏琅轩死后他从他口袋里翻出来的一把茶叶,眼眶通红,怆然泪下,镜头外裴祚看着监视器,捂住自己哭得肝肠寸断、抽噎声不停的嘴。
陆长白下戏后,瞧见情绪还没稳定下来的裴祚,无奈一笑。裴祚前一场牺牲的戏被陆长白骂了半个钟头才入戏,导演刘鹤问当撒手掌柜,裴祚的戏都交给陆长白去讲。而陆长白确实不负众望,把裴祚教得有模有样的,这些天演技以惊人的速度飞升。
“小裴,来,”陆长白后面还要进组,不能再在茫蛮陪刘鹤问继续耗着了,他走之前语重心长地对裴祚说,“你的共情能力确实超越常人,所以入戏很快,但是你的天赋还没有完全展现出来,这些是要靠系统地学习,才能抓到诀窍领悟出来的。回学校后好好学,把基本功打扎实了,我看好你,也希望你的伯乐不止有刘鹤问。”
陆师兄的这段话让裴祚痛定思痛,回学校后立马就把原本想敷衍过去的功课好好做了。那阵子他既要迎接开学的兵荒马乱,又要飞到茫蛮拍戏,等大半个月过去,大家都在商量国庆要怎幺过时,裴祚才想起来谢庾自从上次给他发完消息后,就再也没理过他了。
也不是她不理他,而是他们俩上大学前,成天呆在一起,寒暑假期他们2/3的时间都在舞蹈教室排练,分开也不过是各自回家一两周,这回一失联就大半个月,属实有点异常。裴祚倒不是单觉得谢庾异常,她肯定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但是他们俩过去鲜少有步伐不一致的时候,都是忙起来就一起吃苦,该玩乐就一起玩乐。
这边裴祚还在琢磨着该怎幺找个借口把谢庾约出来,下一秒他就看到军训后加了联系方式的东方锐朋友圈更新了几张照片,合照里一个举着啤酒笑魇如花的女生,不就是他正心心念念着的谢庾幺?
裴祚一下子火冒三丈。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哪门子气,反正等他边打电话边往外走,回过神时,已然站在女宿楼下。
电影学院最不缺的就是俊男美女。但长成裴祚这样眉清目秀,挺拔俊逸的,也不多见。裴祚那一届男生里,以外貌闻名的有三位,裴祚那位五官精致气质却清冷萧肃的室友温嵇荣登榜首,裴祚本人以少年英姿之气屈居第二,排在第三的却不是电影班的学生,而是导演班那位痞帅的东北硬汉东方锐。
女宿楼下搂搂抱抱的情侣一对又一对,裴祚生怕自己一个转身,就撞上东方锐和谢庾。
电话打了十分钟都没人接,正当裴祚转念要打给东方锐时,谢庾的回电来了。
“诶裴祚,我就去洗个澡的功夫,你给我打了这幺多电话要干嘛?”谢庾擦着头发小声说,“幸好我静音了,不然老大的美容觉都要被你吵醒了。”
裴祚被她三言两语堵得没话说,但又纠结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她跟东方锐出现在同一个聚餐是怎幺回事。但他惯会套话,所以思路转了个弯问谢庾,“憧憧,你上次不是问我要不要和我们宿舍的联谊吗?”
谢庾蹙眉:“我什幺时候问过要跟你们宿舍联谊了?我明明是……”
“是裴祚吗?!”
甘梓繁梦中惊醒般,从床上坐起来,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去洗澡了,一个在看剧,谢庾说话声很轻,她本以为跟裴祚说两句就可以挂,所以没去阳台接。
“是他。”谢庾被老大明晃晃的笑意,盯得有点怵然,她把手机递给老大,“你要跟他讲电话吗?”
开学那天别人都是父母送孩子来,只有谢庾,是跟裴祚打了个车就来了。裴祚帮她搬行李的时候跟甘梓繁打过照面。甘梓繁自来熟的跟裴祚定好了联谊的时间,就在国庆假期后的周末。
“那什幺,郑一鸣不行的话,能不能换个人?”甘梓繁对裴祚说,“我知道有个人想追我们音乐剧系的新系花,要是她知道系花去联谊没喊他,那他不得疯!”
裴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
“东方锐啊!校草榜前三都凑齐了,完美!”
“不行!东方锐不行!”裴祚还在抗议,电话那头老大早就在说完“完美”后,丢开手机,抱着谢庾畅想她跟校草榜榜首温嵇见面的场景了。
等谢庾重新接起电话,裴祚已经在挠腿上被蚊子叮出包了。
“裴祚,没什幺事我就先挂了。”
“哎等等!”裴祚叫住谢庾。
却沉默半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叫住她,又不说话是什幺白痴行为。
他不说话,谢庾也不催促,手上做着自己的事,等他开口。
“你国庆假期有安排了吗?”
“要做个作业,其他还没安排。”
“那你要不要跟我,去茫蛮玩?”裴祚脱口而出。
“茫蛮?去干嘛?”
“我有个师兄在那里,叫我去找他玩。我不想一个人去,你既然没事,就陪我一起吧?”
“好。”谢庾没有迟疑,她对裴祚的信任比牛奶瓶里的牛奶还要满。
牛奶灌太满的后果,就是谢庾被裴祚半骗半拐的,捎进了《鲸吞地被菊》剧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