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另一间黑漆漆的房间,里面躺着顾珝,医生正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助手清理他浑身的鞭痕,纪丞走进去,在一旁坐下。
镊子夹着酒精棉球往血淋淋的裂口挤,在下巴边上下滑动,痛感刺激鲜而烈,顾珝抽搐两下,睁眼,推开绕在他身边的所有人,瞪着不远处的纪丞,那一道宽宽的血痂印在他半边脸上,鲜艳血腥。
顾珝抓起身旁能抓的任何东西,酒精瓶、成卷的纱布、医生的旧听诊器还有冰凉的托盘,不断向纪丞砸去,这些东西落在纪丞的脚边,小腿上,对他造成的影响甚至不至于困扰他去挪动位置。
他已经无东西可掷,晃晃悠悠站起身,穷途末路的野兽一样朝他扑过去,他吼叫着,粗鲁野蛮,侍者士兵大步上前,用钢铁一般的臂膀衔制住他的臂膀,不知道是谁揣了他的腿弯,他像投降者一样跪下,但仍然毫不屈服,被人摁着压着,挣扎几番,膝盖磨破了皮,硬底的靴子踩住了他的两只脚踝。
他被控制住了。
纪丞似乎看了一场乏味的笑话,起身整理衣服,走到他面前,大胆的士兵揪住他的头发,头皮要从头骨上剥离。
“哥,我不想这幺对你。”他在他面前站了几秒钟,说到。
“不如你给我个机会。”
“滚!”
“当时姐姐让你找别的omega,你应该听她的。怎幺了,安德烈不够好吗,我以为你们的性格会完美契合。”纪丞可惜地摆头。
“你让我恶心。”
“哥有什幺资格恶心我呢。你喜欢帝国的婚姻,我给你,你却不要,非要去祸害别人的妻子,你知道你害得她多惨吗。”
“她体内有大量安酮,所以怀孕了还会发情,你们玩她玩得很高兴吧,和一个孕妇玩发情的游戏,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顾珝被桎梏的肩膀微缩,“我不知道她怀孕了。”
“你不知道?你不是很早就在计划了吗,你强奸她,骗她吃所谓的避孕药,所以你给她吃了什幺,啊?”
顾珝虚弱地喘息,眼珠在地板上胡乱移着,“只是催发情的药,除了让她发情期难受一点,什幺害处也没有。”
“呵,真卑鄙。她现在昏迷不醒,你说对她一点害处没有,她发情以后身体变得那幺虚弱,你说一点害处也没有!”
顾珝的头皮麻痛,他掀起倔强的眼皮,凝视着纪丞:“她怎幺了……”
“她离开你们顾家人会好的。你关心她干什幺,你还在痴心妄想她喜欢你吗?我和姐姐已经结婚四五年了,她有多爱我你看得出来吧。得不到的东西你非要强求,哥,我说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颈部皮肤绷得死死的,顾珝喉结滚动,“滚。”
纪丞笑了,后退一步,手揣进侧面的口袋,微擡下巴,真正胜利者的骄傲姿态。
他举起手臂,将珍珠高高举过肩膀,白皙的手和粉润的珍珠相得益彰,他望着珍珠,极其欣赏而沉醉,声音也温柔许多,“不管怎幺样,她是爱我的。姐姐只有一颗珍珠,比不上哥你,有一柜子。”
房间里没有响起纪丞预想的吼叫和怒骂声,他低下头,不解地看着顾珝,他的身姿似乎低了些,也许是肩膀下沉的缘故。那张骄傲的脸此刻显得有些木讷,被迫向着他,肌肉却渐渐由紧张变得松和,隐隐透着一股颓败的霉味,纪丞短暂地蹙了下眉。
许久,干裂的唇颤抖着,“是她先背叛我的……是她不守信用。”
他像离婚的丈夫向陌生人抱怨自己的前妻,声音异常平静,就如随口提起一桩旧事。
“那哥的复仇,开心吗。”
顾珝发狂地笑起来,呼吸艰难,“开心,怎幺不开心……”
纪丞等他笑完,他笑累了,疲劳地沉下脸,虚虚张着眼睛,眼神空洞而碎散。
“其实没有哥的对比,姐姐还舍不得把珍珠给我。这是一个虔诚的誓言,得人鱼珍珠者,是她真正的唯一的爱人。所以哥还有什幺理由继续纠缠她,忘了她吧,哥生来尊贵,何必继续卑鄙,逼我杀了你。”
顾珝没有回应,纪丞让踩他脚踝的人撤开脚,押他肩膀的人站到一边,他像个被架起来的骷髅,失去了支撑,轰然倒地。
纪丞最后欣赏一眼掌心的珍珠,小心揣好。
“你想要我怎幺样……”
纪丞摆手让医生过去,“我说了,忘了她。”
晚上纪丞抱着珍珠去王宫偏角的实验室,厉轻中午就醒了,一直呆呆地坐着床上,没进几口食,看见珍珠的脸,她激动地跑下地,过去迎抱住他。
纪丞顺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又恢复了温柔模样,“姐姐急什幺。”
厉轻别扭地转移视线,脸贴着珍珠,听珍珠说他想她。
“妈妈生病心情不好吗?”珍珠下地牵着厉轻的手,“都不理爸爸。”
她摇摇头,想说什幺,珍珠拽她的裙子,幼稚而坚强的小脸努力仰着,“没事的,爸爸说了,妈妈很快就会好起来,等春天的时候爸爸带我们回海边,妈妈说了要教我去海底认珊瑚,不能说话不算数。”
厉轻努力想笑一笑,可是肌肉死了一样无法被她控制,最后只挤出一个牵强的假笑。
春天的时候,她会隆着大肚子,身体疲乏,不能给珍珠最棒的指引了。
纪丞似乎一眼将她看穿,搂住她单弱的肩,“会有机会,别担心。”
她第一次在他的怀抱里感到无所适从,无比尴尬扭头,低身和珍珠说话。
“妈妈记得。”
珍珠弯着眼睛笑,抱住她的手臂,“妈妈……”
“我给妈妈讲这几天老师给我将的历史课,妈妈听我说的对不对。”他想拉着厉轻去床上坐,面对冰凉的钢床架子,皱起脸,回身,“爸爸,妈妈不可以回去住吗,我想妈妈睡软一点的床。”
“当然。”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厉轻,“我们一起回去,珍珠边走边给妈妈讲好不好。”
“好欸——”珍珠欢呼着牵紧母亲的手,将她往外拉,厉轻的视线慌忙扫过纪丞的脸,心跳变快,不安地跟着珍珠往走廊走。珍珠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可是依然激情地说着,时不时问她他说的对不对,厉轻便求助一样看纪丞,小孩子和大人的恩怨无关,她不懂帝国的历史,不能胡乱评判。
“我不懂这些,珍珠问……你爸爸吧。”
“珍珠学习认真又聪明,这幺小已经能记得这幺多东西了,妈妈很骄傲。”她到了卧室门口,里面灯火明亮,她却停在门口抚摸儿子的脸颊。
“妈妈是不是以后都不会给我讲故事了。”珍珠欣喜的笑脸逐渐消失,他失落起来。
厉轻难受地握着他的手,“为什幺这幺说。”
“妈妈一直夸我,说自己不懂历史,懂的东西还没有我多……可是妈妈知道很多很多珍珠不知道的事情,我想听妈妈讲,不要妈妈说自己笨嫌弃自己,以后就不愿意给我讲故事了呜呜。”
“我……珍珠,妈妈还有很多海底的故事要给珍珠讲的,怎幺会不愿意讲呢……别哭别哭……我错了,以后不说自己笨了。”
厉轻慌忙抱住哭起来的珍珠,轻柔地哄他,最后没办法,抱起他,抱歉地看了看纪丞,往珍珠的卧室走。
纪丞跟上去,“姐姐今晚要陪他吗?”
“嗯……可以吗?”
“为什幺不可以。姐姐怕我,或者怕和我待在一间房里。”
“……没。”
厉轻侧过半边脸贴紧珍珠,“小丞,珍珠累了,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好不好?”
“当然好。”
纪丞给珍珠一个晚安吻,安静退出房间。
晚上厉轻哄着珍珠,给他讲了人鱼族的古老神话,珍珠对神秘的水下世界心驰神往,求着她要她带自己去和人鱼族群玩,他想见自己的同类。
厉轻强忍着眼泪,喉咙发哽:“妈妈不能回去,你的爸爸会站在岸上,等我,他等不到我,会很伤心。”
“妈妈只是回自己的家看看,不是不回来了,也不行吗?”
“不行的。”
厉轻长叹一口气,她对现在的自己没有任何信心,纪丞也没有。她离开片刻,他都会怀疑她,她自己也会怀疑自己是否会再回到这陆地上来。
她闭上眼睛,被血染红的海浪在翻滚,茫茫大海里失去求生意识的身体不断下坠……她再也不想看见那样的场景。
“睡吧宝贝。”她抱着珍珠,试图将那些画面都驱赶开。
珍珠突然忙了起来,纪丞给他多加了几门课,每天都忙忙碌碌去上课,没有时间缠着自己的母亲耍赖皮,于是他和她相处的时间多了起来。
可是她避着他,他想亲近的时候她会把手臂抵在他的胸口,躲开他的每一个吻。
终于他问:“姐姐要拒绝我到什幺时候?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幺要惩罚我。”
“纪丞。”厉轻苦涩地抚着自己的肚子,“你还在怪我。”
“当然。”纪丞站直身体,“我当然怪你。”
“我知道……对不起。但是人鱼族没有一个母亲会把自己孩子杀死在肚子里,我不能,也不想。她会像珍珠一样纯洁美好,她是我的宝宝。”
他突然放松一笑,又有些无奈,“我只是让姐姐考虑堕胎,你已经给过我答案了,我早就接受了。你以为我会逼你杀死自己的孩子?姐姐这幺误会我,让我很难过。我只是在怪姐姐对我的态度,不冷不热的,把我当作要伤害你孩子的坏人……我们为什幺会变成这样。”
厉轻动容而震惊,主动拥住他,道歉自己胡乱猜想让他们生疏,道歉自己总是让他难过。
纪丞激动地回搂住她,“你终于肯抱我了。”
厉轻心酸更盛,仰头亲吻他的脖颈,虔诚而温柔。
“对不起……”
纪丞仰头让她亲吻,伸手抚摸她的腺体,想象记忆里环绕的玫瑰香气。
“我原谅姐姐。”
那天晚上厉轻终于肯回到卧室,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他们面对面依偎在一起,倾诉这些天各自的悲伤和思念。他把珍珠揉在她的胸口,握住她的乳房,低声说爱她。
不管听多少遍,她还是脸红心跳,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向他靠拢,入睡。
凌晨,他从恶魔里惊醒,有人敲门,他套上衣服出去,侍者俯身低声报告:“王子殿下,他在圣心广场的公告栏下面站了一夜,主动找到巡逻队,说自愿为王妃殿下手术,希望王妃殿下平安无事。”
纪丞回头看依旧沉睡的厉轻,摆手让侍者离开。
“接进王宫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