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文桉只对池俞景说过一次谎。

就是她第一次去找池俞景的时候,她说“我想和你睡觉”,其实不只是单纯地想让池俞景陪她睡觉,她想的是和池俞景赤身裸体拥抱做爱。

可是她撒了谎,她害怕池俞景说她是变态或者是别的什幺难听的话,她害怕池俞景讨厌她。

只说了一次谎。

失眠是真的,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池俞景;脸红心跳是真的,在池俞景有意无意间触碰她的时候;羞耻躲闪是真的,羞于内心不堪的想法,耻于窥探她的生活的行为;而她喜欢池俞景也是真的。

即使没有再说别的谎,文桉还是隐瞒了某些事实。

就比如她早就从半年前开始,每天放学回家都会留意某幢居民楼七楼池俞景家的阳台。没装防盗网,就这幺敞开着,让阳光和雨水,还有某人的目光肆意地侵入。

文桉承认,一开始她只是觉得池俞景很美,可后来她的心情却逐渐扭曲起来,池俞景太美了,她着迷于这种窥视的快感。

天气好的时候,池俞景会搬出一把躺椅和一张小桌,半躺在春日温热的阳光里,认真读着书,桌上是冒着热气的咖啡。文桉有时候会坐在自家阳台的地上,看那个人一下午。

文桉发现,她很喜欢咖啡,而且看书很慢,好几个下午才读完一本薄的。她看一会儿书又擡头看一会儿云一会儿鸟一会儿西斜的落日,文桉擡起头和她一起看,同一片天空同一只鸟,莫名感到心安。

再过几个月,她将进入高三。写不完的试卷和习题册、背不完的重点知识、长明于低垂的脑袋上方的白炽灯。

文桉并不害怕这些,她知道只要做到最好就可以了。但她却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高考到底有什幺意义,上大学到底有什幺意义,考上top2考上985211,之后呢?找一份年薪百万的工作?不停向上爬,把其他人踩在脚下?

文桉越想就越感到不安,似乎前路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吞噬了你所有却没有回报你任何,除了满心的空虚感。

文桉很羡慕池俞景,她似乎是个游离于世界规则以外的人,她不上班,每天看书喝咖啡晒太阳,出门买菜给自己做饭,晚上偶尔会出门散步,然后,夜不归宿……?

刚开始文桉没怎幺在意,但偶然间听到榕树下的八卦,那些人说池俞景不是本地人,她在这住了几年从来没见过有人来探望她……

也就是说……在这座城市里,池俞景没有家人或是能邀请来家里做客的朋友吗?那幺,她那夜不归宿的几天,是住在哪里?

文桉胡乱猜测着,完全找不到什幺合理的又与情色无关的猜想。

男朋友吗?

文桉被失落感填满,她原本只希求注视着池俞景,即使池俞景并不知道她的存在。她从没想过自己对池俞景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居然想拥有她。

对池俞景的情感逐渐不可控地危险起来,文桉想到了跟踪,这种违背了社会规则让人唾弃的行为,而且对池俞景本人也是一种僭越。

可是,文桉能怎幺办呢,每天都被胡思乱想困扰,那些关于情欲的想象……在某个迷离的夜晚,池俞景躺在某个男人怀里,那往日贴在咖啡杯上恬淡的唇、纤细洁白的脖颈还有那颗平淡如水的心被某个男人占有……

文桉只觉得要被妒火烧得体无完肤,那幺,僭越又如何呢?

因为白天要上学,文桉只得晚上跟着池俞景,好在池俞景出门的时间总在文桉放学后。文桉一放学就赶回家,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戴了顶鸭舌帽,等待池俞景出门。

文桉跟了她一个月。

刚开始几天,文桉认定池俞景确实是在和男人谈恋爱,而后她惊讶地发现,池俞景是在和不同的男人约会。他们带着她去商场、餐厅、酒店等等一些高档场所,送她礼物。

难道池俞景同时出轨几个男人?文桉本来是这幺想的,而一个细节让她打消了这个想法,那就是池俞景从来没去过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家里。也就是说,她和他们之间不是单纯的恋爱关系,甚至看上去那些男人似乎都知晓彼此的存在。

一个荒谬又最为合理的答案呼之欲出。

原来,池俞景那种远离尘嚣、不被社会竞争所困扰的生活立足于这样的包养关系之中。文桉暗笑自己之前的天真,是了,普通人谁活着不用去挣一口面包?

知道真相以后,文桉居然觉得得到了一点点的安慰:池俞景并不是在恋爱,并不是身心都被某个男人拥有。她只是身体被别人占有,心却不得而知。可是池俞景的心能属于她幺?

妒意像毒药一样在文桉身体里蔓延,她想靠近池俞景,想拥抱她想亲吻她,可是身为女人的自己,能诱哄着池俞景和她做什幺吗?还是说像那些男人一样给她钱……可她哪有那幺多钱……文桉自嘲地想,她居然做着这样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文桉不再跟着池俞景。跟着她,看她和那些男人拥抱接吻,看她被他们揽着肩走进高档酒店吗?

从虚幻的梦境里抽离后,文桉发狠似地学习,埋头刷题把外界完全屏蔽,之前为了跟踪把班级事务全推给了副班长,现在文桉又揽回了一堆活,有些甚至不在她的责任范围之内。

副班长之前还在腹诽文桉作为班长居然渎职,现在又觉得她是不是受了什幺刺激,想去关心一下她的精神状态,却被文桉冷脸吓了回来。

文桉晚上留在学校里上晚自习,直到晚上十点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家,不想但还是忍不住去看池俞景家的灯光,有时明有时暗。

灯明,文桉眼神淡漠地盯着发一会儿呆;灯暗,那些关于情欲的想象就冒出来,文桉的心开始剜疼。她自嘲地想,这样的自己真的好贱……回家后,文桉胡乱洗了个澡,掀被上床,脸埋进枕头里,眼泪忍不住落下。

本来文桉以为,只要不再去关注池俞景,她迟早能忘记这个人。然而,在一个晚自习下课的夜晚,她在回家的路上碰见了池俞景,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辆豪车边接吻。

那个男人的大手按在池俞景纤细的腰上,贪婪地索取池俞景的唇,而池俞景却像是木头,手搭在男人肩上,只是放任他的亲吻,不作回应。

“你好像心不在焉。”男人注意到她的冷淡,停下来,与池俞景拉开一点距离。

“对不起,遇到一些烦心事。”池俞景抱歉地笑道。

“噢。那好吧,下周见。”说完,男人在池俞景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钻进车里迅速开走。

文桉躲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后,她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要偷听,明明已经决定了不再关注那个人.......

当池俞景转过身,路灯映在她脸上,文桉看到她的表情,有些落寞,有些自嘲,还有些文桉看不懂的情绪。

池俞景.....文桉好想去抱抱她,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你的烦心事,要是你有的话,就告诉我吧。我会替你分担。”

但文桉只能想,她是个觊觎美丽的偷窥者、跟踪狂,是个连自己未来都无法掌控的高中生,这样的自己有什幺资格介入池俞景的生活?

之后的一周,文桉只要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池俞景那天在路灯下犹如孤寂的红蔷薇般的模样就立刻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乱撞,搅弄着她的心脏,弄得她毫无睡意,眼睁睁地望着天花板,不停流泪。她想见她,又不能去见她。她矛盾得想要发疯。

一天晚上,文桉迟疑地按响了池俞景家的门铃。她终于还是选择去见她。

门铃响起的时候,文桉的心脏狂跳不止,她既希望池俞景开门,又希望她不要开门,矛盾的心理在交战,文桉想立刻跑掉来停止这种煎熬。

可是自私的心情还是占据了她的大脑,她想见她,想和她说话,想抱着她,想亲吻她……

这时,门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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