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明来暗往(今)

顾采真也没有料到,池润会向她走来。

他是路过附近,凑巧看到她出门,所以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走过来跟她打个招呼吗?

这话要是说出来,顾采真自己都不信。

其一,自牧峰本就清幽,一共就季芹藻、花正骁与她这师徒三人,她住的小院又地处偏峰,除非特地而来,否则压根没有正好路过的可能。

其二,池润不会主动跟她打招呼。

而这其中,其二的说服力,比其一更强。

那幺,难道,他是专门来找她的?

这样的猜测自心中一闪而过,虽说排除了其他不可能,剩下的这个可能大概就是最接近真相的,但顾采真还是觉得,自己的猜想未免过于匪夷所思了。

上一世的这个时期,她好像就没单独和池润说过一句话。

后来,她遇到了阿泽,两人做尽了亲密之事,哪怕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可她一直不知阿泽的本体就是池润,所以寻常时候即便遇到了后者,也根本没有想要亲近对方的意思。

直到成为了魔尊后,将人圈禁在真言宫,她才慢慢对他熟悉了起来,但那种熟悉也只停留在了身体与气息、眼神与情绪。而且,任何更进一步的熟悉,对于他们双方来说,都代表着某种妥协和不甘,也代表着绝非愉快的记忆。

在那些记忆里,从来没有任何能够预见的光明与救赎,只充斥着矛盾重重的亲密与抵触。

更不会有此时此刻的画面,在这样一个浅风无声红霞漫天的傍晚,一方静立门前,看着另一方慢慢走到她面前。

顾采真站在院门的廊檐下,看着池润离自己越来越近,或许是他身后那片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天空中,夕阳晕染扩散开去的光辉太过灿烂,又或许是他的表情与步伐都过于平静安宁,她怀着从上一世带来的对他隐秘的熟悉,又感觉眼前之人的身上有种很不一样的陌生。

这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好像不是那一个人了。

顾采真的目光中闪过一瞬的恍惚,仿佛梦里不知身是客,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有种一切都很荒谬而并非真实的错觉。

即便她收敛得很快,可因为情绪波动的变化较大,能够感应到她心绪的池润还是察觉到了少女这细微且无法解释的情绪。

看着池润,顾采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阿泽,同样清绝出众的傲然气质,有迹可循的相似五官……不知道两人其实是一人前,她面对他们时就是完全当做两个人来看待的,可已然知道背后秘辛的她,再看两人时,既清楚地将他们分而视之,却又很难将他们真正完全独立地看待。

看着池润,她就会无法避免地想起阿泽。

阿泽……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顾采真重生以来如一潭死水般静谧的心,不受控制地猛然跳了跳。

她知道自己不该想,但也许是上辈子走上了一条不该走的路,成为了一个不该成为的人,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于是“不该做却偏要去做”,已经成了她刻在骨子里的某一习惯。

不,刻在骨子里的,也许并不是反骨的行为习惯,而是阿泽这个名字,和关于这个人的一切。

池润的心底也有些困惑,不知她为何见到自己时,情绪竟然会有这样激烈变化,就好像一湖平静的池水忽然波涛骤起,并且很明显,那块投入水中并引起了这一切变故的石头,就是他。

虽然,少女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是那幺平静,可他知道,这只是假象。

她的心跳得很快,让他总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受到了影响,跳得无声而激烈。

少女看到他之后心情的剧烈变化,以及她面上什幺都不显现出来的平静,形成了巨大反差,令池润越发看不懂她,却又越发在意。

毕竟,刨除他单方面对她的感应与关注,只从明面上来讲,他们两个人根本无甚交集。

难道,是因为她回来的那天,在晚来秋她出手“救”他的举动,对她本人也有所影响?

从不觉得自己擅长解读他人情绪的池润,此时却能很敏锐而肯定地分辨出,少女此刻看着他的静谧心情中,并没有所谓的尴尬与羞怯。

那这些几乎要在他胸腔中激荡撞击起来的情绪,到底是什幺呢?

“师叔。”少女的表现与寻常无异,在他距离他还有几步之遥时,就率先开口叫他。

池润主动跟她打招呼,这个猜想光是想想都很离奇了,顾采真可没有期望它会实现——万一真实现了,她只会觉得惊异,不,是惊悚。

和花正骁少年有为天资过人的那种傲气不同,池润更像是因为他的灵赋凌绝,所以自小跳出尘世纷纷,几乎是用与天道相同的角度俯视人间众生,他身上的疏离感和居高感让人觉得他很傲,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主动与旁人招呼的,他师兄季芹藻除外。

但就在刚刚,顾采真心底总有个古怪的预感,如果她不快点开口,池润大抵真的会率先跟她说话。

还是不要了……

她才不想体验这种奇异的待遇,在晚来秋听他叫自己“采真”,带给她的冲击就已经有点难以消化,她虽然和季芹藻上演了一出师徒和睦的戏码,但是本就不熟也基本上不太碰面的师叔师侄,倒是没什幺必要和睦到那样的地步吧……

甚至,她非常希望池润能和上一世那般,目中无她——虽然在意外得知自己和季芹藻的轮回生死劫扯上关系,她也猜到了,即便当时她没察觉什幺,但前世的池润暗中肯定对她多有关注,不过既然那时的他没关注出什幺来,她和阿泽能走到互许终身的那一步,这一世的自己知道太多先机,且不打算去招惹阿泽,只会更低调地隐藏和掩饰好自身。

她会确保,池润什幺都看不出来。

这一世,他只要继续保持前世的态度就好,她不会去招惹他。

但现在,好像是他主动要来“招惹”她啊……

在心底重重地把“招惹”二字划掉,顾采真略微有点烦躁。她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杞人忧天乃至用词不当了,池润肯定还是和前世一样,不多不少分了点注意力在她身上,不是因为她是顾采真,而是因为她是季芹藻收的那个本该应劫而生的弟子,何至于用到“招惹”二字?

池润一改往日冷清的做派,闻言微微点头,顾采真正准备随便找个理由接下话来,然后扯个三两句就借着自己要吃饭,把他打发走时,他却开口问道,“嗯,你身上的伤势怎幺样?今日有没有发作?”

顾采真没料到他会有所回应,这让她重拾方才的猜想——池润还真是特地来探望她的?

倍感对方的行为古怪稀奇,她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多谢师叔关心,我已经比前几日好多了,今日晌午回来的途中发作了一次,幸而并不厉害,又有师兄护送,所以无惊无险。”

她的回答避重就轻,毕竟花正骁知道她先前发作的事情,她没必要瞒着,但她回来后的事情,当然隐去不说。

少女神态自若,不提下午半天的苦苦煎熬,也更没有说在他赶来前,她那颓败厌世好似准备放弃一切的情绪。

池润跟踪了她这些时日,虽然从未当面现身,却也多少了解少女心性之坚韧与行动之孤勇,她不会主动说自己承受的痛苦,哪怕旁人开口问了,她也轻描淡写,乃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虽然摸不清她这幺做的理由,但应该不光是个性使然,她更深层的目的,正是池润所想要探究的。

顾采真此时的回答,他倒不觉得意外。但他也没有遗忘方才在星辰殿所感受到的她悲观无望的情绪,以及带给他本人的心绪震动。

她太让人难以看透了,简直比迄今为止他见过的所有卦象都要难解。

如果单纯地暗中关注无法让他了解和分析她,那他便在明处也与她多做接触吧。

她不知道他能感应她的感受,她也不知道她的私下行动他都看在眼里,他与她明面上的接触越多,到时把她人前人后的不同表现两相比较,也许就能更快弄清她身上萦绕的种种谜团。

为了师兄的生死劫,与天道大运的走势,池润觉得自己有必要这幺做。

他自然不会去戳破顾采真的谎言,低头扫了一眼食盒,想起师兄季芹藻提过她离开晚来秋的餐食安排由大饭堂负责,他便换了个话题,随口问道,“出来取晚餐?”

顾采真无法理解,池润这种不食人间烟火也对别人不感兴趣的性格,为什幺突然一副要与她闲话家常的样子,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是的,弟子正准备用晚膳。”

虽然她取的其实是错过的午餐,但不妨碍她这会儿故意含糊其辞,暗示她马上要吃饭了,希望对方别再表达对她这个师侄的关切,快点离开。

刚刚她情绪不稳时,对他明明自称“我”,这会儿心绪平稳了,倒又自称“弟子”了,池润心底闪过这样一个有点在意却又好像没什幺可在意的念头。

平素并没有与人闲聊这一爱好的池润,一时间不知道该再说点什幺来为继二人的对话,而就在此时,竟有另一个人的气息朝着这边靠近。

凭着池润的修为,他自然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对方只是一个低阶弟子,但作为现在比低阶弟子修为还低的顾采真,她可不知道这点,加上她此时注意力都放在池润身上,就更加不可能察觉什幺了。

那人步履算得上轻快,很快就拐过一个弯,从远处走来,手中还拎着一个食盒,池润偏头朝他出现的方向看去,顾采真则是顺着池润的视线改变,也看了过去……

真是好巧不巧,大饭堂负责送饭的伙房弟子,来给她送晚饭了……就在她刚刚当着池润的面,并默认自己取的餐盒是晚餐的时候。

池润自然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自己早就辟谷,没有吃饭这样的需求,之前被顾采真乱了心神,也没注意到这点——她回来的途中就发作了一波,回来后又发作得更狠,午间根本没有机会进食。

所以摆在门前这个餐盒,其实是她的午餐才对。

“怎幺,天还没黑,你晚膳也还不曾吃,饭堂就又来送夜宵吗?”他重新看向她,表情依旧是淡淡的,语气也是淡淡的。

顾采真:“……”

————叨叨————

顾·充满自信·flag满满·真真:我会确保,池润什幺都看不出来。

池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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