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开始的时候,已是戌时初,但众人皆是耐心,堂上芸芸数十人,竟无一人置喙。
而这日,正是袁甫擢升为中正司首魁的日子。
年纪轻轻的他,自十九岁那年高中探花入仕,至今不过四五载时光,便已然从掌察检一跃进入了中正司,手握考察人才,评定士族品第的重要阀门…
而他今日的擢升,则无疑是在对世人无声宣告,他袁甫来日入阁拜相,不过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可擢升的越快,身上的担子也就越重,上午接了旨,人便被留在了宫中商谈北地士族选拔事宜,这一留,就把他留到了夕阳西下才放其归家。
而袁府门外,此时等着舔鞋子的人,早已经排起了长龙。
宾客被宴请到了府中的汇雅轩,桌上的菜肴也被摆上了桌,可袁甫未动筷,众人也具是不敢下筷。
厅上众人自有各自的巧思,平日里路子多人脉广的,很快便能猜中,迟迟不开席的原因,一定是袁甫在等他那个心尖上的宝贝肉——袁府主母,慕彤。
众人正满嘴阿谀的恭维着,屏风后一席鹅黄翩跹飘出,还不等厅中人反应,袁甫已经迎了上去…
“怎幺才来,等你好半天了。”轻声问话,话中却不带半点苛责之意,袁甫嘴角尽是藏不住的浅浅笑意。
“在换…衣服,迟了。”略微迟顿的开口,女子表情呆滞的看向他,神情里没有半分丈夫擢升后的喜悦之情。
袁甫却并不生气,只拉了她的手,一同坐回席间。
而满席之人,又有何人不知这袁府主母,其实是一个患了痴儿症的傻子…
有传言说,那南地考上来的新探花,不止容貌俊秀文采斐然,私底下更是一个痴情男儿,早在数年前便于家乡有了心仪的女子,几年官场沉浮,有不少阵营的人企图以女色将其拉拢,他都始终不为所动,直到去岁,他因族中事宜,告假回了南地一趟,再回京都,身边便已经带了一名女子。
直到这时众人才知晓,他心心念念挂着的,竟是一个自小便患了痴症的女人…
自此,那朝堂之上风华展露的大员,回到私底下,更是被人赞扬传颂为一个痴情负责的好儿郎,即使糟糠之妻是为憨傻之人,他也不曾想过抛弃之意。
而袁甫也确实对得起自己在外的“美誉”,非但没有动过离开女人的年头,反而在回京后,率先便公开了她的身份,丝毫不在意外界对于他娶了一个痴儿的任何看法…
于是他的光环愈加璀璨,朝政上手段了得,生活中痴情爱妻的人设一旦树立,京城里,一时竟成了风光无两的人物。
再说回那个呆傻的女子…
原来慕彤自日那孩童被抱走后,每每从混沌中醒来,便会发疯般哭闹不止,轻则打砸身边力所能及的事物,重则甚至会以摔碎的碗碟割伤手臂,以此威胁将她囚于一室的袁甫。
可事情越闹越大之后,慕彤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反而是更多的汤药被送了进来,那一碗碗越发浓稠的药汁,在男人的强迫中被灌下了肚,终于在某日又一次乍醒后,女人再也没了之前的癫狂,只是痴痴的坐在床沿边,垂头低声自言着什幺,目光呆滞没了神采,而目睹这一切的袁甫,却好似得逞一般…终于露出了一抹浅笑。
席上佳肴美酒不断,在座人士如走马灯似的赶来敬酒,袁甫心情极佳,自然来者不拒,坐在他侧手边的慕彤则始终无话,只是默默吃着袁甫夹来的各色菜肴。
又是一顿推杯换盏结束,男人得空坐了下来,恰好这时一份甜汤被传上桌,袁甫自然而然取过慕彤面前小碗,盛了半碗递回她的面前。
“尝尝这个,糯糯的,很好吃。”他低声哄她,犹如一个慈爱的父亲,哄着心中最为疼爱的女儿。
“甜…不喜欢…”痴痴的回答,慕彤摇头拒绝着。
自从怀孕之后,她的胃口便有了变化,曾经最爱的甜腻食物,一律变的不再喜欢。
是的…她又一次怀孕了,而这一次再也没了意外,是她侧身男子的后代。
袁甫见她拒绝,有些无奈皱眉,“不能再吃辣的了,贪辣贪凉肚子会疼的…你乖,喝点甜汤润润胃好不好?”
可痴傻女儿,哪有那幺听劝,嘴角一瘪就要放下筷子,袁甫无奈轻笑,“要做娘亲的人了,还是一点都不乖。”嘴上虽是说着,手却妥协般的夹了一块黄鱼鲞到她小碟中。
她爱吃鱼,好多年前便爱,这口哪怕怀孕也未变过,他始终记得。
袁甫和她咬着耳朵,一旁有个不识趣的小官吏却端着酒杯过来唱赞歌,袁甫正哄着慕彤,被他一下扰了心思,虽是满心不快,但为人圆滑的袁甫自然也不会驳面子,无奈中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一顿毫无营养的恭维结束,袁甫回头,却发现本该坐在身侧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
他快速回神看向立于身后的小厮,那机灵人也赶忙上前耳语道,“爷,奶奶方才说自己已经饱了,紧着想走,见您在与参议讲话就没言语,我让英儿跟着去了。”
袁甫敛了敛眸子,心下便是了然。
自古寒门便难出贵子,他自十九岁入仕至今不过区区五载,便已然爬上了二品高位,其中灵活身段的取舍自是不在话下,席间的推杯换盏仍旧不断,他只是轻声吩咐小厮道,“再派两个人跟着她吧,更深露重的,不要出了岔子。”
终是一方酒宴结束,袁甫有些微微酒醉,管家周到的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府中热闹景象也终于告一段落。
夜晚的袁府依旧灯火通明,一来今日主子高升,本就应当庆贺,二来…袁府概有一个规定,但凡慕彤出入的地方,均要有火光照亮。
他跟着采儿回禀的方位寻了过去,不多时便在后院晏莲池找见了那抹鹅黄身影。
袁甫似乎醉的有些深了,微微摇晃着摒退了身边小厮,独自一人朝着人影处走去。
夜风习习,初秋的池塘已经没了荷花可观,慕彤一个人独坐于此,身旁侍奉的丫头不知去了何处。
袁甫轻轻靠拢,直到贴近,他才低声开口,“阿彤…”
女人似乎正沉在思绪之中,被他一唤,猛的回过神来,袁甫却不待她说话,便一把将人抱起,双双坐回石椅之上。
慕彤已然呆傻,被他突然的亲近也没了反抗,只由着他搂抱,没有旁的话可说。
沉默中有风拂过,将死的蝉音断断续续传来,听上去有气无力。
“阿彤…”男人终于在沉默良久后开口,口腔中的醉意呼之欲出,喷洒在慕彤鼻腔之中。
“以后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是说给怀中女子,亦是说给自己,“以后去哪里,都跟我说好不好?我怕我找不见你…”
哥哥他也老是这样欺负我…把我骗去好远好远的树林里,然后一声不吭间,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自己就悄悄走掉了…
你不能这样欺负我,你现在是我的夫人了,不能再如哥哥那般来欺负我了…
他抱着她,心中万般哽咽却说不出口来。
憨傻女人哪里听得懂他的话,只是沉默的靠在他的怀中,任由他说着不着边际的痴话。
“阿彤…我又擢升了呢,你开心吗?我曾在心中暗暗对娘发誓,此生必让她扬眉,定不让她的儿子比别人家差,所以我好努力好努力…我的娘死了,可是我知道的,还有你会关心我呢,所以你给我送去了点心对不对,”他似乎醉的深了,面对怀中始终无言的女子,他的话却越来越多…
“你定是怕我饿了对不对…所以给我送了小点心,阿彤…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吃水晶饼呢,真好吃…真的好好吃。”
酒意浓浓,微风更是催化了他的醉意,他突然回忆起了当年,口齿间呐呐而言,心中的委屈也在这一刻突然爆发。
他揉弄着怀中躯体,嘴唇就半哄半催的吻了上去。
他的前十九年啊…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是一个有娘生没娘教的杂种。”
可就在他即将考取功名远走京城的那一年,他听到了一句从未有人对他说过的话,“你有小字吗?真是好啊…意在睿智通达,祁溪之举。若你饿了,就先吃一些小点心垫垫吧,是我亲手做的呢…”
唇齿交融间,口腔中淡淡酒味渡去了女人的口中,好半晌的湿吻结束,慕彤终于开了口,“…睿祁…今晚,可不可以…轻一点…怕疼。”
她说的缓慢又迟钝,没有光彩的眸子看向男人,似乎已经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袁甫接过她的目光,好半天凝视,终是在满腹柔情中开口,“好阿彤…我会轻轻的,我又怎幺会舍得去欺负你…?”
(一定珍惜这难得的温柔,明天是巧取豪夺重头戏...真的很重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