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ght. 1
月圆之夜，风将深林撕裂出萧瑟呜咽声，大雪覆地，月光将一切映得分明。
我端了一盆热水走进克洛伊的房间，服侍她洗漱更衣。
她上了床，搭了披肩倚坐在床头。
我又为壁炉了新添柴火，燃烧的枯木劈啪作响，空气热乎乎的。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开始吧，让•雅克，让我听听埋在灰尘堆的无名氏出版物能藏着什幺奇妙的故事。”
我们困居在这座城堡中数年了，生活很简单。克洛伊专心研究，我想办法维持用度。
在一日的忙碌过后，我们常常一起读书，大部分都是炼金术和吸血鬼相关的，毕竟克洛伊的书架上只有这些，其他的就是我幼时找她玩时带的儿童绘本了。
我坐在床边的高靠背椅子上，翻开了一本简陋残破的手抄书。这本书是我今日收拾女仆室时翻到的，是难得的流行小说。
伴随着唱盘舒缓沉静的乐声，我们跟着作者回到了十一世纪的一座教堂。
（虔诚的少女在此求学，罩袍压不住她的活力，在授课中大胆地和神父辩论起来……）
“宗教的论题听不太懂，不过两人的交锋还真有趣。”克洛伊评论道，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神情。
她问我：“让•雅克，你去过教堂吗？”
我摇了摇头。
她竖起食指在空中滑动，苍蓝色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我小时候是受洗过的哦！爸爸还带我去唱过诗呢，那时候的神父经常送我教会的点心，超级超级好吃的，怪不得他能那幺胖胖的像只大鹅……直到后来——”
她说着说着，露出有些悲伤的表情，但她很快又调整过来，微笑着说：“不过没关系，一切都快要结束了，等篡改世界式的装置做好了，你变回人类也一定要去教堂看看啊。”
我点了点头，又继续读了起来。
（冬去春来，少女逐渐成长，聪慧的她成为了能与神父平等谈论教义的朋友。一个无眠的夏夜，他主动请她去他的房间一起吃些茶点……）
“唔！烤布蕾！苹果派！千层酥！听到就突然好饿！”克洛伊捂着脸抓狂道。
在那次我们被处刑人和教会围杀侥幸生还后，因为害怕离开环绕着这座城堡的森林会再一次引来危险，我和克洛伊只能靠庄园和森林来补充食物。
她明明是达普谢侯爵家的千金，热沃当最尊贵的血脉，却好久都没机会吃点心了。
克洛伊一直以来都对我准备的餐点表示满意和感谢，所以我才一直没注意到这点。
那些闯进森林的人里有人携带装了牛奶的水壶，没有糖可以用苹果果酱来代替，但是……我在脑袋里努力地寻找解决办法。
“克洛伊，我小时候听说，奶油和黄油就是从牛奶中提炼出来的，你知道方法吗？”我问道。
克洛伊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会儿，答道：“我在书里读过，通过快速搅动可以将牛奶分层，最先分离的是奶油，最后结块的是黄油。”
“我明天试着给你做一个苹果派吧，可能味道比不上普通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挠着鼻子提议道。
克洛伊高兴地光着脚就跳下床来，搂着我的脖子亲了一口我的脸颊。
“不过现在饿了就只能吸我的血了，可以吗，克洛伊？”我红着脸挠着鼻子问她。
“好呀。”她擡头笑答，弯起的眼里有天空的碧色。
我抓住克洛伊的腋下将她抱起，让她跨坐在我的腿上。
不老的银色魔女，体型很小很轻，像一抔白雪。
她扯掉我的领结，咬上了我的颈侧。四颗尖牙纤小，刺进来像针扎似的，只有轻微的疼。
我全身的血管都澎湃着。克洛伊也一样，她面色潮红，扬起变成血色的眸子，陶醉地舔着唇边的血。
“克洛伊……”我不禁扶着她的耳分食她唇上和口内的血。
分开时她小巧的唇一派滟红，非常美，她弯着眉眼，上扬着语气说道：“让•雅克，谢谢招待，我想，你的血比所有的点心都要好吃。”
听到她的夸赞，我开心地像小时候抓住了停在花朵上的小蝴蝶。
她只穿着薄薄的睡衣，房间虽烧了火，我还是怕她会着凉，我把她安置回床上，又讲起今夜的故事。
（少女吃点心时颊上沾了奶油，神父用指替她拭去，凝视间他抚上她的颊，将唇印上了她的，这是禁忌的亲吻。神父心想，恶魔操控了他的灵魂。）
唱盘走尽了，四下陡然寂静。
“让•雅克，唇对唇就是人类恋人间的亲吻？”克洛伊惊讶地问道。
我僵住，点了点头。
按照这个定义，我们刚刚也算是吻过了，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遐想。
不过书还是要继续读的，哪怕我因为尴尬总念错。令我脊背发紧的是，他们后来直接拥抱着滚到了床上做了那种事情，书中的描绘直接大胆，让我更是脸红心跳。
直到他们那事儿结束，我才突然意识到在一位淑女面前念诵这幺下流的词句是多幺冒犯。
我站了起来低下头同克洛伊道歉。
她拿过书放在腿上翻回去自己看了起来，并没有责怪我。
她笑道：“让•雅克，不必道歉，我活了三百年，知道情爱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你也长大了，让•雅克，这本书也许会成为你爱情路上的好参考。”
她低下了声音，眼里映着跳跃的火光，玩偶般精致的脸显得有些不安：“贞德是我第一个看着长大的吸血鬼。你是第二个。而我活了一百多年，却一直还是孩子的样子。真羡慕你们啊。”
“对了，你自由后第一个地方就去浪漫的巴黎吧，说不定在那里会认识不少有趣的朋友。说——不——定——，还会遇到一个尤物一样的女人，疯狂地爱上她呢！”她喀咯笑了起来，我却听得心里很难受。
“真好啊，让•雅克，情爱是美好的，多去尝试和享受它吧。如果不是因为我——”
她被我打断了，因为我堵上了她小巧的嘴巴。
我的尖牙在她唇上擦出了小口，她的血冒了出来，甜美得让人发晕。
我只是舔舐了几滴，躁动不安的热血就叫嚣着冲入四肢。我脑子里充斥着大声的怂恿，已化作准备捕猎的兽。
“不会有别人，”我激动地对她说，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急切，“克洛伊，我只喜欢你。”
她明显没意料到，睁大了双眼望着我，从脖子根脸红到了耳朵和整张脸。
“你你你你……让•雅克！我可是这一幅十一岁小女孩的样子啊！你是……你是……你是变态吗？！”她惊讶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看，这个，像钢板一样啊！”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用手虚空托了托没有的丰满形状，“正常，正常的，男人不应该是喜欢这样……大大大的吗？！”
她咬着唇，侧着脸失落地喃喃道：“你没必要哄我的。”
我伸手让她的脸回正，让她注视着我。
“我一直觉得克洛伊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银色的不老魔女，玩偶一样的美貌，我从小就听过你的传闻。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像忘记了呼吸一样被你的姿态所震撼，对你一见钟情了噢。”
我试着用最温柔的语气告诉她，她其实一直被我珍视着。
正因为我总是低着头，把双眼隐藏在我厚厚的刘海下，所以她才不知道，我看她时的眼神是什幺样的热切吧，所以她才会那幺不自信，才会一直愧疚拖累了我。
“无论你是什幺样子，大的还是小的，从来都不重要——我喜欢克洛伊，只想留在克洛伊的身边，即使只是做仆人也可以。”
这样的告白，很露骨，是我平时绝对撕烂嘴也说不出来的。害怕被她拒绝，所以根本也没想着要说过。
她似乎陷入了震惊，一语不发，苍色的漂亮眸子直直地盯着我。
“嚓，嚓，嚓。”窗外传来杂乱的响声，远处移动着密集的火点。
那些讨厌的人又到了吗？
我俯身为克洛伊掖了掖被子：“抱歉，克洛伊。很晚了，明天再读吧。”
转身时她突然拉住我的袖子，软软地说道：“让·雅克，一直以来，谢谢你。”
我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没关系，晚安，克洛伊。”
我帮她熄了灯，离开房间走入黑暗的走廊。
我的身上飞速畸变，长出骇人的尖牙利爪，大开的嘴角诡异丑陋。
我在城堡的城墙上飞奔，纵身一跳迎上密密麻麻想要猎杀我们的人。
嘶吼、尖叫、哭泣、兴奋、剧痛——
向我扑过来的人群逐渐变得模糊不清，飘下的六角雪花却如此清晰，我甚至看到两瓣雪手拉着手，落在新冒的小嫩松枝上……
当我回过神来时，月已高挂。
洁白的雪地和针树枝上到处都是被我撕碎的尸块与飞溅的鲜血。
我慢慢走回我与她唯一的可存之所。这座城堡高耸方正，四面伫立的石墙厚重坚固，就像关押犯人的石牢。
我从地下通道回到了墙内，空荡的走廊里回响着我的脚步声，哒哒哒哒。
克洛伊一个人在这里，要怎幺活下去呢？她该多寂寞啊，幸好我找到了她。
祖父祖母对不起，就当让•雅克死在了父亲的枪下，不要再为我难过了。
我疲累地倒在床上，在纷乱的思绪中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