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捷报发往京都后骆烟不敢过久驻足,与突厥纠缠又耗费了不少功夫,运往前线的粮草缓一日,前线三军的危机便多一分。

突厥各部在疆地的骚乱被司马将军镇压多次,早已恨之入骨蠢蠢欲动,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突厥各部如蝗虫过境蜂拥而来。

陛下此举就是置三军之安危于悬崖峭壁之上,一座城池一方百姓的性命岂可儿戏。

看着被铁链捆得五花大绑的江肃昭,骆烟只能感叹天下竟有如此荒谬之事,他掏出干粮从高大的马背上翻身下来缓步擡脚走向树下。

江肃昭闭着眼睛不肯看骆烟,正要开口让他走时被面饼塞了满嘴。

“此途艰险,待大军回朝我会将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地与陛下禀明,”骆烟高大的身躯蹲在他身前,丛林茂密挂着尚未消融的冰霜,“肃昭你我兄弟十年,该知道我的手段。”

近两日滴水未进的江肃昭再铁骨铮铮也折了腰,他双唇夹住面饼喘着粗气挣扎着平躺下来,狼吞虎咽地将死面发的干涩面饼包进腮帮子里囫囵嚼了两下就吞了下去,干涩的面卡在喉口呛得他脸色紫红。

骆烟取过马背上挂的水壶,擡手对着他的嘴倒了下去。

江肃昭大张着嘴接一半漏一半,弄得整张脸上都是水渍,发丝一缕一缕黏在脸上,好不容易才止了咳嗽,空洞的双眼变得猩红蓄满泪水,他半睁着眼看着阳光从葱郁树木的间隙中撒下:“你是问不出什幺的,即便有了答案凭你也无济于事,你要是不想让此事牵连到司马将军,要幺即刻把我杀了要幺就放了我,如若不然吾妻定会为我讨回公道求得司马将军宽恕我,到那时你的处心积虑可不就全部白费了。”

骆烟平静地看着他拍了拍留在手上的饼子碎屑:“在你的心目中司马将军是如此昏庸?你与谁勾结罔顾军法草菅人命,是燕国、突厥……即便是陛下我也定要叫你们为天下山河为平白死去的百姓,付出代价。”

江肃昭死灰的面容忽然被撕裂开来,他瞳孔微张嗓音嘶哑:“你疯了,你要造反?”

造反?

骆烟眼眸微垂一言不发,拉得平直的嘴角微微下垂透露着不屑与轻蔑。

”将军!“远处响起陈景言高昂的声音,”京都送来了信件。”

骆烟迅速擡头看去,见陈景言手里攥着信纸高高举到空中挥舞,他眉心一紧不再管地上大喊大叫的江肃昭,大步上前夺过信件,碍于众人视线却没有立刻拆开而是小心地放进襟口里,往营帐里走去。

“老实点!”路过的士兵结结实实给了他一脚,正踢在心窝,差点叫江肃昭呕出一口血来。

“诶!”陈景言见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自己有些委屈,拔腿追了上去,“将军,还有陛下的诏书呢。”

骆烟站定在营帐门口转身,挥起手刀给门口士兵握着长矛的手臂不轻不重来了一下,士兵吃痛却不敢叫出声来,敌不过本能手上卸了力道,沉重的长矛骤然横倒挡在陈景言的身前,挡住他将要迈入的步伐。

“去寻宋辞将军,在众军前宣读后自行休息,晌午一过立即启程。”骆烟语速稍快,虽面容沉静肃然,但陈景言还是从他挡在身前的手臂与迫不及待转身的动作里看出来些许急切。

帐帘随风甩下将脚下沙石泥土都拍得卷起,陈景言撇了撇嘴朝帐帘拱手行礼:“是——”

军中人多眼杂骆烟不敢轻易动作,哪怕是寄信落在别人的眼里不知会传成什幺模样,为免牵连温家他只能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思,信纸展开平放于案牍之上,骆烟一目十行虽然有些许宽慰心中却还是觉得空泛得厉害,指腹轻轻摩挲着一笔一画,旗开得胜也好大败敌军也罢,他都无心去看唯独在“平安归来”上停了良久。

欣喜如蜜糖泉涌之际,骆烟暗自唾弃自己的毫不知足但私心里却想着若是娘娘能说一句想念该有多好。

他把纸张捧起压在心口仰身倒在虎皮上,不时拿起信纸看上两眼,连隐隐作痛的腿伤都忘得干净。

萧慎同后妃一同被押终究是内闱丑事,周晋然最好面子看着丽云跟在萧慎后头出来时脸色阴沉正如风雨大作的天,萧慎因为用力发紧而拉扯到受伤的侧腹,此刻锦衣外已有血迹晕出。

“陛下万安,”萧慎惊恐的双眸慢慢变回寻常,他捂着伤口艰难地跪下请安,“臣独自出来醒酒,不想却碰上丽妃娘娘为歹徒挟持,一时情急出手没了轻重竟将人打得半死,于宫禁之内见了血腥,是萧慎鲁莽了。”

字条早已销毁,即便不能截获军密但今夜能助我脱困,这死侍也算是死得其所。

周晋然显然没有被这样拙劣的谎言骗过,但萧慎既有辩解他就不可肆意处置,这事还当真棘手,不曾将这三人抓得人赃并获,到底是来晚了一步。他偏头带有责怪意味的目光撇了萧沉一眼,又似是觉得不妥连忙敛下情绪。

“萧公子请起,”周晋然沉默良久,“当务之急还是先看看公子的伤势要紧。将歹人压下,送丽妃回宫。”

禁军四散开来,一队人马提起死侍一队人马护送丽云,不叫三人再有半点接触的机会。

宫人们小心地扶起萧慎,在雨幕之中兄弟二人并肩而过,萧慎看着萧沉依然平静的面容心中漾起一丝得意。

他的弟弟仍是这般的心慈手软,没有半点长进。

月落乌啼,雨声渐停,大殿之外响起一串清脆的鸟鸣声。

温怡卿擡头看着将明未明的天,将心中的问话一并吞下。

我该相信萧沉才是。

“进来吧。”周晏然走进侧院门口,回身提醒道。

院子里残叶落了满地被雨水浸透,但屋子不见破旧,应当是这几日天气渐冷下面的洒扫的人躲了懒,或是里边住的人不受丫头们待见。

温怡卿攥紧了衣襟站在周晏然的身侧不住地靠近,日头还未出来这风生硬得很又无孔不入,刮过脸颊钻入衣袍,冻得手背指尖都发紫。

周晏然见她缩着身子颤抖不止不由得蹙了眉头,垂头看看身上才想起来,他的狐裘被水渍沁湿了不曾随身披着。

“屋子里也有些阴冷,且忍忍。”他伸手握住温怡卿冰凉的手,动作略显生硬将她的身子拉了大半来。

他的力气不小换做往常定会痛,可此刻身上已经冰得麻木了,连指尖传来的热意都迟钝不少,缓慢地汇入身体里。周晏然身上活像个炭盆,温怡卿像是寻着灯火的飞蛾顾不得死活只随着本能靠近,他要生气便生他的去,总比直接冻死在这里强。

温怡卿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地把冰冷的手往周晏然裸露在外面的手腕掌心里贴,半个身子走至他身前,果然挡去了一大半的风,她轻呼了口气白雾被风吹散,伸手去拉门上的铜门环,根本没有发觉立在背后的高大男人已经僵直了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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