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怅然

研究所一行人,在早上八时从研究所出发,到达港口码头。

所里的研究探测船,已经在港口上等候多时了。上船后,从别处调派过来的研究员也在,而盛夏这边,陈丁丁、李旦都是老熟人了,费海也在,剩余的是这边的科研人员,其中有摄影师,也有记录员。盛夏把明雪介绍给大家,大家都很高兴。因为他们很缺能潜水的人手。

“我们到达目标海域后,需要下潜,找到合适的地方,来固定探测器。固定探测器不容易,每两到三人一组。小夏是我们队里唯一的女同事,那就让费海和明先生保护和协助你完成任务。”带队的黄副所长笑眯眯道。

黄副所长很爱笑,十分佛系。大家都喜欢他。正因为这样,队员都很随意,有什幺说什幺,没有面对领导的拘谨,也就自行三两组队了。

明雪说,“黄所长太客气了,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我拥有自由潜和水肺潜两种证书,且潜龄超过20年。这次有幸能随大家出海,有什幺需要我的但凭吩咐!”

黄所长拍了拍他肩膀,很喜欢这个年轻人。他看起来很斯文儒雅,但没想到说话行动是这幺豪爽的人。且20年的潜龄,这点极为难得。

海上作业其实很无聊。

刚开始时或许会很兴奋,但一直对着大海,时间长了,再美的蔚蓝也会变得乏味。

船上人员一直在工作,他们的电脑里,三维的图一直在变化,从来没有停歇,是对海域的摸探。

盛夏也一直在打各种报告,她需要处理的文件很多,任务繁重。

有时,她则和费海,陈丁丁对部分新采集上来的水样本做即时检查。

反倒是明雪最为空闲,他对盛夏他们的工作有浓厚的兴趣,于是每一位研究员他都聊遍了,也基本理解了他们的工作范畴。等到了第二天时,聪慧如他,已能帮助大家做一些文书工作。

明雪正在处理手头文件,记录的是这一海域内鱼群的溯回和变迁,并检测水质生态的大环境。突然,他就听见甲板上有响动。

没多一会儿,陈丁丁就提了一桶鱼回来,有大有小,形状各异。是这一海域内捕捞的鱼。

“你们要干什幺?”明雪好奇心起。

陈丁丁嘿嘿两声,心道这个新雪一样白的男人可不像他们这些糙汉子,刚想给这位斯文俊秀的男人打个招呼,就见系了工作围裙的盛夏拿着几把刀走了过来。

她动作并不粗鲁,甚至说得上轻巧,猫儿一样跃了过来,把防水毯子往地板上一铺,放下两把刀,只执一把利刃,从桶里捞了一条鱼放地板上,利刃一划拉,鱼就被开膛剖肚。

她这一下功夫,前后不过两分钟,快准狠。被剖开的鱼连血都没有溅出多少,血水只堪堪积在了防水毯上。

陈丁丁心道不好,瞧了一眼明雪,果然他脸色雪白,唇上的血色也淡了。

明雪嘴唇动了两下,没说话。

他早该料到的,她入了这一行,干的就是男人一样的活。昨天还听陈丁丁说起,上一年的暑假,她随学院老教授和海洋研究所的小船进海,在海里呆了40天。那会儿的船小,淡水储蓄不够。别的队员在她下船后还将要继续航行4个月。所以她在船上时,一憋多天不洗澡,一天也只喝限定量的水。现在回想,难怪上年她回学校后,他见她瘦了十斤不止,是工作太疲累,压力太大所致。

手起刀落,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将一桶的鱼尽数剖完。根本都不需要在场的男人搭把手。陈丁丁看不下去了,连忙取出鱼身体上的各部分备用,而费海把防水毯一卷带进卫生间处理,还笑说,“好了,今晚可以吃烤鱼了。”

陈丁丁低声说她,“夏夏,下次让我来。”

她睨了他一眼,“你这是歧视工作女性?你做的,我就做不得?”

陈丁丁摸一下鼻子,“我是怕你吓着你家叔叔。他那幺洁净的人。”

她仰起头来,明雪唇色很淡,站在那里半天没说话,显然是被吓到了。她才发现,他赤着的脚背上沾了一点鱼血。

她双手已经用免洗消毒液处理过了,从裤袋里拿出湿巾,要替他抹,手却被他按住了。明雪温声道,“夏夏,我自己来就好。”

她站起来,开始戴工作用白手套,但还是放软了声调,带着点讨好道:“小叔叔,你别害怕。”

他听了倒是笑一声,摸了摸她头,道:“我一个大男人怕什幺,”微顿了一下,才说,“我只是心疼你。”

费海很快回来了,和陈丁丁、盛夏,还有别的研究员一起做研究工作。

盛夏将高倍度的精密显微镜一一调试好了,然后开始工作。

明雪站在她身边,待她停下手,才问,“你们看什幺呢?”

盛夏示意他看。

明雪从显微镜里看到鱼各处身体部分里的东西,一粒一粒的颗粒满布。

盛夏毒舌,揶揄费海,“阿海,估计今晚你不会想吃烤鱼了。”

他呵了声,“我重口味,可以下口。”

明雪不明所以,但看盛夏和费海你一言我一语非常合拍,他也就没再作声。

盛夏说,“小叔叔,你看到的是鱼体内各处所含的塑料碎片。这些塑料碎片用肉眼是看不见的。但只有看见了,才会切身体会到海洋塑化的可怕。人类造下的孽,终究是报应回来的。”

“大件的塑料因为看得见,会被海龟、鲸等误吃造成它们死亡。那些大件塑料触目惊心,震慑人的心。可是看不见的,更加汹涌,它们经过太阳紫外线、海浪,风化、以及时间,最终变成肉眼看不见的极微小的颗粒碎片,遍布全海洋。它们进入了鱼群的身体里,最后又进入了人的身体里。这些都是可以吃用的渔业用鱼。”

费海点头,声音沉重,“这片海域的治理一直不太理想,我们追踪了很多次,这五年内从未间断。这一次来看,环境问题是恶化了。这里也是联通海豹保护区,和大浪屿海岸的其中一条溯回通道。”

***

已是船上的第五天,明雪即使整日留在船上,也黑了一些。

盛夏问他还惯吗,他笑说,你能,我也可以。

今天无风无浪,黄副所长安排大家下午下潜。

之前已经放下了声呐,探测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现在是要记录这一带鲸群,以及来往船只对其的影响。

当大家穿戴好潜水服后,留了两个人在船上照应,而另外十二人三两成组各自负责一处。

盛夏和费海都是经验老到的海洋学科学家,很快就找到了合适安装摄影检测仪的地方,是一处枯竭死亡了的珊瑚壁。

盛夏用一些海下手势比划,和费海进行对话交流。

她比划:珊瑚礁死亡的速度在蔓延。情况不乐观。我之前看过资料数据,上一年,这一带的珊瑚死亡就在加速。

费海比划:是。形势严峻,珊瑚礁得不到保护、治疗,还会带来其他的生态恶化。毕竟,珊瑚是带动一整个生态圈的,许多鱼群需要珊瑚礁来生存。

明雪抿了抿唇,他看不懂他们的交流,但金色阳光析下,笼在两人身上,他们都年轻美好,正值青春,他们看起来是那幺合拍。

明雪只觉得心麻麻的,闷闷的。那种感觉难以形容。他觉得自己不太好。他执着摄影机,只能尽责地替他们记录下这一切。

而费海已经选定了固定点,取出环保固定型材,将检测仪固定进死珊瑚壁里,而她给费海打帮手。

突然,一条海蛇从死珊瑚壁的一个洞里蹿了出来,吓了盛夏一跳,她正要退,却被费海伸手一格,用自己身体替她挡了。原来,海蛇钻洞而出,震颤时掉落了一大块珊瑚,死珊瑚黑沉沉的,锋利如刀,已经割破了费海厚实的潜水服。

一缕缕长长的鲜血溢出。

就连明雪都看出来了,费海伤得不轻。

更惊险的是,费海的氧气管也一并被切断了。

明雪和盛夏连忙将费海托着往上游,途中数次用两人的氧气给费海供氧。

等到浮出海面,看见费海精神还可,明雪才放下心来。

一上到甲板,留守的两位研究员立马拿出医疗箱。

盛夏顾不得脱潜水服,操起剪刀,将费海的潜水衣剪开。

费海脸一红,有些不自在地躲开,“我自己来。”

盛夏下手更快,三几下将他剥光净了,板着脸说,“你现在就是个病人。在医生眼里,病人没有性别之分。更何况,你还有内裤呢,又不是全裸,躲什幺!”

她语速飞快,“得缝针了。还要打消炎抗生素。”

费海肩膀上的血肉外翻,深可见骨,还长长的一道,血流不止。

明雪帮忙清理、消毒,用大团棉花捂着止血,而另两位研究员帮忙递手术仪器。

清创过程极痛,麻醉不太管用。但费海咬紧了牙关,没有哼一声,而盛夏眼疾手快,缝针的速度吓人。

费海缝了二十二针。

等终于处理好他的伤势,他已经惨白了一张脸。

大家要擡他进去,费海止住了,从甲板站了起来。

盛夏敬他是条硬汉,又见他踉跄了一下,本能地扶住了他。

明雪的动作慢了一步,她已经扶稳他回船舱了。

身后是那两位研究员的赞叹声,一个说,“他们俩人真登对,还合拍。”另一个道“是啊,男的俊女的美,真是养眼。”同伴回:“看来我们研究所要出一对守卫海洋的金童玉女了。”“镇所之宝啊,哈哈!”

明雪垂下头去,默默地走进船舱。

他能做的不多,只是去给费海倒了一杯温水。

可是费海已经睡着了。

盛夏在给他输液,怕他会难受,又替他将速度调慢。

这个过程,她一直守着他,还很注意观察他的发热状况,因为费海一旦出现高热不退,那船就必须回航了。

过去三个多小时了,费海的唇干得脱皮了。盛夏又用棉签沾了水,一点点地涂抹在他唇上,喂他喝下。

费海从40度降至烧至38度5,两个小时后稳定,一直保持在38度五六左右。他整个人昏迷不醒,忽然梦呓,语气急切:“夏夏,小心!”

盛夏一怔,手放在他手背上,轻声道,“阿海,我在。我很好。”

费海似是听到了,睡梦里不再不安和焦灼,沉沉睡去。

明雪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夏夏,我帮你们做报告。你安心照顾他。晚饭我来做就可以了。”说完,他拿起手提电脑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当他回到自己房间,只觉怅然若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幺了。

ps:

费海:我发誓我真的不是电灯泡,我是助攻!

小叔叔已经开始慢慢意识到,自己对夏夏的感情已经不是对妹妹或女儿的感情了,是男人对女人的爱和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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