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沂海又到了小满时节,小雨淅沥沥下了好些天不见晴,明明是下午,外头已经昏暗一片,讲师课上到半途,不得不走到门边打开了日光灯。
今天他好像不用去社团吧?外头下着雨,泳池应该关闭了才对。
江夏的笔尖停留在笔记本上,目光却不自觉地越过教室的玻璃窗,望向更远处——即使这个位置根本看不见。
哗啦啦。是雨水倾盆,打落在芭蕉叶上的声音,持续冲刷着立夏后的鲜艳绿意。
这一门社会心理学的老师总是讲得很沉闷,这样晦涩的午后,大教室里到处是昏昏欲睡的学生,连一贯把专心读书封为圭臬的江夏也开了小差。
每年的这几天,她总是很不安。
从抽屉里偷偷掏出手机,她低着头,打开微信,里面还静静躺着江浔之前发来的未读消息。
[我下课了,今天下雨,社团活动取消。]
[你上到几点?要不要一起回家?]
江夏的眼睛静静盯着“回家”两个字,原本空落落的一颗心注入一股暖流,不多,堪堪沉淀在心房里,来回晃荡,没有澎湃汹涌,却很温柔。
江夏回了个消息:[今天是专业大课,还要上一个多小时,你先回去吧。]
发完觉得看着无法表达自己情绪的文字,她忙不迭又加上了一个“亲亲”的表情。
呃,是不是又有点过了?
[我等你好了,反正早回去也没事,我自己在学校里随便晃晃打发时间。]
可是江浔当然察觉不到她纠结的小细节,直接给她发了个小男孩“mua❤”的表情包。
江夏实在不想让弟弟大雨天在学校里等,可是感觉到老师的视线已经看过来,匆忙回了句就把手机扔进了抽屉。
十几分钟后,江夏支着下颌在记笔记,忽然感觉背后被人戳了戳。
她转过头,一个熟悉的面孔趴在课桌上,缩着脑袋偷偷朝她笑,“姐姐。”
江夏吃了一惊,忙看向讲台,还好这是大课,上的人多,老师根本就没有注意这里,也不知道江浔什幺时候偷偷溜进的教室。
她轻轻靠上椅背,唇型不变地压下声音问:“不是让你回去了?”
“下雨了嘛。”江浔不以为意回答她,“我没带伞——来找你一起回去。”
江夏好气又好笑,平时也就算了,最近天天都下雨,今天来学校之前她还特地嘱咐他把伞拿上,怎幺到头来还能忘?男孩子是不是在生活上真的这幺不上心?他平时明明也挺细心的啊。
江夏不好这样一前一后和他说悄悄话,干脆撕了一张笔记本的纸页,写了个小纸条,不着痕迹地丢到他桌面上。
[要很久的,你昨天不是复习到很晚?先回去睡吧,我可以把伞给你,等会儿我跟同学走。]
然后,她屏息凝气,听见江浔的笔尖在纸页上快速摩擦的声音。
他一来,江夏的心就安定不住了。原本死气沉沉的教室仿佛有了活力,风里送来的空气愈发清新,连窗外停车棚棚顶的雨声都像是敲打在了心上,啪嗒啪嗒,怦咚怦咚,每一段频率都会在脑海里回响个不停。
背,被他的指尖轻点了点,那个瞬间像是点在她神经最敏感的地方,一阵电流从尾椎一路爬向了头顶,酥酥痒痒,她忍不住颤栗。
江夏头也没有转伸出手,江浔把纸条塞进她掌心,末了还趁机捏了捏她的小指头。
她触电似地收回手来。
匆匆摊开被揉成一团的纸条——
[哪个同学?你都不肯跟我回去要和他一起走?]
江夏无奈:[是让你早点回去补觉啦。]丢过去。
[我趴桌上睡一下就行。]丢回来。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夏也没什幺好拒绝了,她强迫自己收敛心思,重新把目光投向了写满了板书的白板。
雨水的声音敲击在棚顶,再溅落在水洼里,高低连成一片。
有阿浔在陪她。意识因为这个认知而格外清醒,讲师三番两次的提问,回答声中似乎总能听见江夏的回应,在这个午后昏沉的大课室,她的心情真是愉悦得反常。
等到老师不再提问而是继续下一个进程,教室重新归于听讲的死寂时,江夏身子微微一顿。
垂在后背的头发,好像被他拨弄了一下。
江夏回过头,身后的江浔趴在课桌上,沉沉阖着眼睑,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有一只右手屈起手肘,恰好抵在了她的椅背。
大概是错觉吧,她想。
她回过身,低下头记笔记,长发顺着肩颈垂落,只是后背那一缕,好像又被拿捏了。
江夏这一次没有回头,发丝牵动头皮传来细微的感觉,一颤一颤,发麻,一颗心都跟着被悬挂了起来,跟着他把玩的动作摆荡。
她不由得猜想他此刻的手指在做些什幺,好像是勾着她的发梢,绕着指尖一圈圈地缠。
幼稚得要命。
但是,她心跳得飞快。
只因为这些不经意地、细枝末节的小动作,她能清楚感受到江浔的存在。
江夏又匆匆地写了一张纸条传给了后座的他。
[一想到你在就听不了课了。]
带着点小小的嗔怨。
——可明明是一句情话。
想看他,想知道他现在是什幺表情,又不想明晃晃地看,不想被他知道不想被他调侃,江夏只能借着回头接过纸条的瞬间与他撞上一眼,仓促的一霎。
他发梢还有些湿漉,歪着头窝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笑意满满的眸子,像是逮到了她的伪装。
江夏不动声色地转身,打开纸团,
[下课再想,我不逗你了,认真听课,姐姐。]
江夏面无表情,拿起笔,擡头看板书,落笔记笔记。
然后不知不觉,红了脸。
朦胧里过了不知多久,大概是过了大课间的休息后,江夏坐到了后座。
江浔身边的空位。
大雨依旧不知疲倦下着,课桌上的少年已然酣眠,睡得安静无声,只有浅浅的鼻息和时而微颤的睫毛,揭露时间的流逝。
他的肩头被披上了一件单衣,是江夏的外套。
她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悄悄握住了他。
窗外在下雨吗?总觉得,明天应该是一个晴天吧?
雨日的光影随天色变幻,远处校舍传来笑闹声,教室前板擦窸窸窣窣。
一滴雨水从屋檐滚落,一阵风混着草香拂过少女鬓边的碎发,一把伞无声躺在少年的背包之中。
所有所有,都是人生的痕迹。
五月,小满,她有他陪伴。
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