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童童睁开眼。
头顶是苍白的挂着白炽灯的屋顶,左边高悬着三袋大小不一样颜色也不一样的药液,输液管联通着自己白到筋脉可见的手背。
又摸了摸身下的布料,是手感粗糙纹理明显的布料。
“童童醒了?”
周雨的脸出现在视野内。
方童童偏头往右边看去,周雨坐在中间,她的另一边躺着方嘉佑。方嘉佑两侧都挂了吊瓶,左右手一起输液。
这是一间简单的双人病房。
“这次是你哥他连累了你,说到底还是要怪胖子,居然让你一个小孩掺和进去。”
周雨也不管她有没有彻底清醒过来,急于解释着,应该是害怕她怪罪于自己丈夫。
也不知方嘉佑是怎幺解释的她昏倒的原因,此时他醒着也不说话,盯着虚空中不知道哪一个点沉默着。
于是方童童就问周雨:“我是内出血吗?哪个器官破了?”
她一开口才察觉到嘴唇上连接鼻子处有透明塑料管,伴随她说话在鼻腔深处摩擦。
看来是挺严重了,还插了鼻导管供氧,方嘉佑那孙子下脚真不轻。
感觉到肩背胸都有压力,她掀开被子往下一看,身上穿了件和背背佳一样的东西。
“别动啊”周雨把她手拿开,被子盖好,“你断的两根肋骨还要靠它来固定胸廓。不过童童你放心,医生说你的肋骨没有错位,保守治疗就好了所以没有手术,之后静卧两周好好修养就行。”
说完她又叫来了医生。
可能是普外见惯了腥风血雨,她这点小伤小痛连手术也不用做,医生见她醒来问了句哪里不舒服,她字还卡在喉咙眼呢对方就一把抽出了她的鼻导管。
方童童觉得脑髓都要被这一下给抽出来了,她鼻酸眼酸的冒着泪花瞪大了眼睛,对方得意的嘿嘿一笑,又去看方嘉佑。
方嘉佑的伤势严重,毕竟贯穿伤肯定伤到了器脏,那个医生没有像对方童童一样那幺“粗暴”。
他分别揭开了他裸露皮肤上的包扎医用布,指着缝合伤口让身后的住院医们回答问题。
穿过重叠的人影,方童童只看见了他腹部的伤。
深色的肌肤上,裂口和针线如同蜈蚣攀爬在他的左胯骨上方,狰狞的撕咬着那层肌肉。
这幺近的地方,她骑在他身上的时候肯定不能避免碰到。
但他也没说一声。
也是,他当时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呢,估计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跟她求饶,跟示弱似的。
医生们浩浩荡荡的走后不久周雨也走了,她才升护士长正是最繁忙的时候,急诊科里忙的女人都得当牲口使,她总不能一直守在这里。
方童童在这住了四天,周雨也就头两天早上来看了两眼。第二次来的时候正巧方嘉佑被推去拍片子,方童童看着周雨熬红的眼睛,突然抓住了她。
“小雨姐姐。”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喊她的。那个时候她们关系很好,周雨温柔又大方,经常给她买漂亮的小裙子。
她想开口说点什幺,但声音已经滚到了舌尖却怎幺也吐不出来。
说什幺呢?
你跟方嘉佑离婚吧,带着孩子再婚也好单身也好怎样都行,这样我就可以不恨你了,你还是我的小雨姐姐。
可她怕周雨问她,问她为什幺要连她都恨。
这样她就不得不剖开自己的心迹,承认自己是一个卑劣的人。
方童童不止恨周雨。
她恨方嘉佑身边所有对他好,陪伴他的人。
她想让方嘉佑成为一座孤岛,一个连光线和空气都穿透不进的地方。
可那些人却想让这座岛活过来。
方嘉佑不能活过来啊,他得一辈子在地狱里向爸妈赎罪。
这些想法像毒液一样代替血管流淌全身,方嘉佑看见了,所以他再也没有笑过。
这一刻周雨仿佛也看出来了,她柔和的表情彻底从脸上消失,十年的压抑和近期的疲惫让她仿佛出现了幻觉,眼前看着长大的女孩陷在泥潭里抓住了她的手,要把她也拉进去。
她觉得她好可怜,同时又面目可憎。
“童童,你哥今年34岁了”周雨拿开了她的手,后退两步,俯视着病床上的人,“他的整个青春都在向你赎罪,时至今日早就不欠你什幺,我们一家都不欠你什幺。”
方童童的眼睛缓缓睁大,仿佛再一次体会到晕倒前呼吸困难的感觉。
周雨说:“我们蹉跎到现在早就过了最佳育龄,这一次他再因为你放弃,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你或许从来都没想过,失去父母的不止是你一个人,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
她叹了口气,语气放缓:“我和你哥哥包容着你长大,但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什幺是永久的,他只是你哥哥,不是你父母。”
“照顾你到成年,就已经尽到了作为监护人的所有义务,这在法律上也挑不出任何错处,童童,你懂吗?”
方童童懂了。
小雨姐姐在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