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违心

有时娱乐圈这种趋炎附势、点头哈腰的烂招在她身上还是很受用的,也许是从小习惯了这些资本主义的熏陶,她甚至会暗自庆幸早早生在罗马的优势。只要有地位,只要有资源,很多看似棘手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人们也都会歪着屁股各讨其主,是以将双方需求达到最大化,为各自身目的而选择偃旗息鼓,小事化了

所以当看到乔川的经纪人登门道歉,发挥着那炉火纯青的诚恳与积极时,她别有兴致地问了一句,“你们家艺人经常这样吗”

面前的人像被噎到般哽塞猝然,对这一来问支吾起来,容嫣见状也不过多为难,毕竟工作还要见面,同事之间的矛盾在更大的利益前显得微不足道

好在乔川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搭档,一笑泯恩仇是他们两人做出最和谐统一的矛盾化解,这样既不至于在对戏时跳脱,也不会因为细枝末节被他人恶意截取故作文章

“你明天有事?”,收工的空当,他搭话问道

“对,我请了两天假”,她晃着纸扇,擡起头配合一旁的化妆师,开口道,“后天晚上回来”

“接下来的几场戏还挺激烈的”,乔川卷着台本靠在椅子上说笑,“要不我也养精蓄锐几天,顺便等等你”

“等我不要紧,得看导演愿不愿意”,她打趣道,“我可是听场务说导演们把你的打戏来回翻看了不下十遍”

这些天来她逐渐意识到,就像大家对导演的精益求精有目共睹般,乔川塑造的硬汉形象也颇受关注,高大帅气,张弛有力,凡事亲力亲为,这种本该被认定为理所当然的职业操守一旦被赋予到如此剑拔弩张的人物身上,第三方的感官与触动也会随之瞬间放大,以致彻底忽略掉周边的其他因素。而这正是她所担心的地方,如果一个对手的市场扩容到炙热又庞大时,那幺她的存在将会不可避免地削减成为他人的陪衬品,到时只怕大众对她的议论离不开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二字

接下来的几场戏,她的角色也将参与到动作对戏中,无论如何她都要全力而上,不能让宛昭毁在不能跳舞的容嫣身上

次日

“小朱”,上飞机前,容嫣对人吩咐道,“拂晓的打戏我要自己演”

“嗯”,小朱听到后匪夷所思,“当时不是说用替身就行吗”

“现在不行了”,她见人困惑,开口解释,“我要和其他主演旗鼓相当,不想被人说是个弱不禁风的花瓶”

“可这性质不同啊”,小朱与人争论,“你腿上有旧伤,别说打戏了,就连跳舞——”,她真是恨自己每次都能大言不惭地踩着老板的痛点蹂躏,不过她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我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替身那边我先不联系,等你想好了再决定”,她把证件交到容嫣手上,“路上注意安全”

容嫣知道小朱是为了她好,可是她不能受环境牵制,想到这些莫名心烦,她看着窗外,飞机升到云层中,再有几个小时路程,她就要见到秋望了

平阳的山路无法开车驶进,居住在那里的村民只能徒步上下山,这曾是外婆的故居,也是她与秋望童年的快乐回忆,今天是秋望的忌日,虽然与往年相同,容家人一如既往地漠不关心,不过不重要,她捧着鲜花一步步迈过崎岖,秋望有他在乎的人就足够了

来到目的地后她奇怪地发现,秋望的墓前怎幺莫名多了一道背影,更离奇的是,那背影怎幺如此熟悉,她在后面看得入迷,可是明明不久前他们还曾相见,但却让人止不住思念奔涌的潮汐,他带着回忆的车辙,夹杂爱情博弈的悲果,所有的冲击都是只属于他们两人在对方身上掠夺又赠与的战役,看着眼前的洛屿,手中的花束被她不自觉捏紧,双腿像被灌注铅水般沉重,一番挣扎后,她决定上前与人交涉

“洛屿”,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双唇的颤抖,话语顺着风的吹动由湿润化为干涩,为什幺,她在心里忍不住发问,为什幺洛屿总会在她想要忘记抛却的时刻出现,为什幺五年过去了,她仍无法做到洒脱地无视而过,为什幺在他面前,自己总是如此慌乱无措,“你怎幺知道秋望在这里”

“我问了刘妈”,他转过身,山风在两人的距离间恣意昂扬地穿梭,洛屿的头发被之吹乱,露出那曾被她无数次抚摸过的眉稍,“秋望”,他仿佛在口腔中整理情绪,以免表达得不那幺悲伤,不如此绝望,“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我觉得这是他的解脱”,容嫣慢慢蹲下身,把花束轻置在石碑旁,拿出丝帕在冰冷的烙印中擦拭,而后缓缓开口,“在选择离开的那一刻,他终于得到自由了”

即使她迫切地希望秋望能活下去,可她同样明白,人的一生,总要在无数次挫败中领悟,又在无数次伤害中自我舐渎,可秋望的坚强不是她能想象的,所以也没有人能有资格指点他的脆弱

“秋望生前曾说过”,她再次对上那抹明澈的视线,“别离同样也是相见”

他们两人站在秋望的墓前,山谷里不时传来几声禽啼,古村芳草,斜阳杏花,林壑微风,红尘回首,世间种种,皆抛却于山野烂漫间,七情六欲,离合悲欢,化作一抹绯红,嵌入朝霞的浩瀚;又似一座飞鸿,倾洒于绿水青山

许久后容嫣开口,“我要走了,一起吗”

“好”

走过半路,容嫣做了决定,向对方表达出心里的疑惑,“洛屿,首睐的代言是你选的”

“是”

“裙子也是你挑的”

“嗯”

“那现在”,她终于鼓起勇气,再次问起,“你到底是爱我还是恨我”,这句话就像插在胃底的鱼刺,任其搁置便会腐朽糜烂,可拔出来又会汩汩鲜血随之流淌,总而言之都会受伤,那不妨最深层次地将程度放大,反正她只想得到答案,无论什幺答案,只要洛屿亲口告诉她便心满意足

可对方并没有回答,反而开口问她,“你呢,你对我又是什幺情感,是爱还是只想重温肆无忌惮伤害别人的恶趣味”

她被质问地骤不及防,心里一方面愤怒洛屿对她的嘲讽,一方面震惊于在他提问的几秒钟,她的眼前竟然毫无预兆地闪现过另一个人的脸

“好,那我来回答你”,风吹大了,头发胡乱地散在脸上,落日正对她的视线,可她却觉得此刻的洛屿要比太阳还遥远

“这五年,我曾反复强迫自己走出这段感情,也曾欺骗自己没有谁会离不开谁,可是无论我怎幺试图挣脱,都做不到真正放下你,我会在醒来的每一天发疯般想起之前的回忆,说来好笑,洛屿”,她看着曾经的恋人,“明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及人生的须弥,怎幺你离开后我却觉得失去了全部呢”

“你问我是爱你还是只享受伤害你的恶趣味”,说到这里她有些哽咽,“你扪心自问,你感受到的到底是什幺”

他注视着眼前泪光泛滥的容嫣,一如从前般所爱的温柔灿烂,“可是没有我又怎幺样呢,你肯来找我见我吗,还是说等我回来后与你再次相遇,却从你口中听到和别人订婚的消息,原来这就是你口中的爱啊”

洛屿笑了,笑得坦荡又刺眼,犹如万箭齐发刺向她的心脏,“那你有来找过我吗”,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为什幺不找你难道你不明白吗,我伤害了你,又卑微地渴求得到你的原谅,可你呢,你却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洛屿”,她喃喃自语,“我就算再可耻,也是有自尊心的啊”

路途已近山底,不远处传来阵阵敲锣打鼓声,她顺着看过去,是当地村民的集会活动,那喧闹愈发靠近,人群的声音逐渐将他们两人的氛围吞没,看来这终将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对话,她将眼泪抹去,吸了吸鼻子,“全在说我了,我却没得到一个你的回答”

“我最后再问你,洛屿”,汹涌热闹的人群在他们身旁吵闹着经过,她顺势提高音量,“如果你也爱着我,为什幺从不来找过我”

容嫣在心里默数了五十九秒,耳膜被尖锐的喇叭声震得吃痛,可这个爱了五年的人却依旧默不成声,她并不愿意用这五十九秒去定夺五年的心意,可洛屿的反应让她实在心灰意冷,“看来我们不顺路了”,她用最迅速的动作收整好衣着,背过身顺着人群走下去,不说再见的告别是没有感情的,也许,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结束了

舞队的人群摩肩接踵,她挤在缝隙中艰难寸行,只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让心坠入深底,漫无目的,毫无情绪,记忆的囚笼将梦靥释放,她的四周侵润着寒瑟湿冷,突然一记低沉有力的鼓声将她从深渊处唤醒,擡起头却发现这一切竟意外地陌生

走错路了,不知是哪个拐口也不知是哪条林荫,让她来到这般生疏的境地,容嫣试着和过往的村民交流,可是得到的答案带着简单的肢体语言和加密的方言,一番努力后她决定放弃,可当她拿出手机准备自救时却只能戏剧性地看着映出面容的黑屏,两条路被堵死,她望着脚下的第三条路,只好原路返回地再作一搏

已经试了五条路口,每次都没有如愿回到最初的道路,容嫣的心里有些焦急,天色渐晚,她开始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迷失在此,与之同时的她想到了洛屿,虽然刚刚他们还不欢而散,可是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却是再次见到他

于是她又转而询问村民洛屿的去向,尽管每个人的回答五花八门,手指的方向东西南北,这让她奔跑相走时也会格外留意其他街道,现在她的心里全然没有了适才般的意懒心灰,人类本能的应急反应要远远超过节外生枝的个人感情

“容嫣!”,她回过头,身上是因奔跑散发的燥热,头顶是微弱的路灯,她听见自己疲惫的喘息声,看着远处的路口正朝自己走近的少年,对,此刻的洛屿像极了她爱的少年,她不可抑制地认这般矛盾认知在头脑中膨胀壮大,直到他又再次站在自己眼前,理性也好感性也罢,尽数丢在脑后罢,她再也不想什幺天长地久,原来只是见到他就能让人如此开心啊

她任由着洛屿拉起自己的手,这也是时隔五年他们再次牵手,“你又走错路了吗”,他拿出纸巾侧身为她擦去额头渗出的细汗,仿佛忘却刚才的不愉悦般温柔地问着

“嗯”,她大言不惭道

“累不累”

“累”,光累还不够,她的嗓子也干得冒烟,“我喊你的时候听见了吗”

“听见了”,他把擦完的纸放进口袋里,“这种习惯还没改掉啊”

“我才不管之前”,她耍起小脾气来,“你怎幺想着要来找我”

“因为我后悔了”

面对洛屿的直截了当,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你,你后悔什幺了”

他替人拂去碎乱的头发,而后认真开口,“相比于违心地伤害你,我更想回答你我也爱你”,相比于违心,原来真心相待才是他最想摸索的答案

“可惜了,你晚了一步”,她双手交叉环胸,“我这里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那你让我走个后门”,洛屿饶有兴致地弯下身,与她平齐视线后将目光对准那娇红的嘴唇,轻轻吻上去,带着讨好和细腻,“好吗,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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