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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祖制,各宫嫔妃当每日向太后、皇后请安定省,因着中宫无主,皇帝登基之初太后就将每日改为了初一十五两天,今年太后迷上了佛法日日听经,连初一都免了,只需要每月十五一请安。
这就导致某楼姓女子更放肆了。
打入宫以来,该女子不与太后交好不与皇帝交好不与嫔妃交好,简称“三不外交”——太后茶局她称病,姐妹们听戏她也不去,皇帝秋狝围猎她更是躲的远远儿的,就连同住延春宫的柔嫔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她几面,存在感一度走低。
若说在哪儿能找得到她,皇宫西头御湖的湖心,小楼给起了一名儿叫荒州。早先只敢夜里来活动活动身手,后来发现自己仨月不露面都没人知晓,就天天往荒州跑。
喝喝酒耍耍剑,日子过得还是挺舒坦的。
不过今天是十五,一个月里唯一的工作时间,还是需要好好工作的,免得被领导抓小辫子记小本本。
这是选秀后新人第一次来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选秀那日最拔尖儿的婉才人当夜就侍了寝,第三天就晋了美人,一同入选的三个都还是宝林,连封号都不曾有。
而这位婉美人,自然就成了这次早会的风暴中心。
算上新来的四个,皇帝共有在册的嫔妃十二位,淑妃温良,惠妃端方,嘉嫔美艳,宁嫔才高,柔嫔和顺,陈贵人活泼,容宝林体贴,样貌也是个个出挑姝丽。
那婉美人是冷傲挂的,跟宁嫔有点撞路线,不过宁嫔是才情孤高,曲高和寡,更有一股书卷气,婉美人则是气质清冷,出尘而遗世独立,容色更是艳压群芳。
“臣妾等恭请皇太后圣安。”
十二位宫装丽人盈盈下拜,衣香鬓影姹紫嫣红,场面甚是好看。
“都起来罢。”太后擡手虚虚一扶,又一一关心了各宫的近况,问了几个皇子公主的饮食,才将目光放在了婉美人身上,“这便是婉美人?果真是个好孩子。”
婉美人一袭白底绣冰蓝的宫装格外好看,就是低头行礼也透着一股子傲气:“嫔妾见过太后,见过各位娘娘。”
各宫的娘娘主子在家时哪个不是金尊玉贵的娇养着的,陡然进了宫,头上压了皇上太后两尊大佛,日日谨小慎微生怕出一点错漏,如今一个新来的美人竟也敢摆出一张冷脸,自然是没有什幺好脸色。
“婉妹妹无须多礼,”最先开口的是柳淑妃,脸上挂着笑,看着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往后一同侍奉皇上,把我们当做自家姐妹便好。内侍监若是有什幺照顾的不周到的地方,也只管跟我说。”
淑妃这样说,一众嫔妃便也应和着说了些场面话,气氛才热络起来,虽然不知道都操的些什幺心,不过自古女人多的地方,面上总是好看的。
到最后太后亲赏了婉美人一对步摇,淑妃也摘了手上的镯子赠予,早会才算开完。楼贵人也依旧不合群,甫一散场就带着丫鬟没了踪影。
回延春宫的路上,贴身的丫鬟梅若叽叽喳喳的谈起:“这位新来的婉美人冷冰冰的,看起来就不好相与,可皇上好像还挺喜欢她,小姐我们以后可要躲着她点儿。”
小楼捏了一把她肉嘟嘟的脸蛋,笑道:“不是看着冷些就不好相与,这宫里呀最怕的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伪君子,而非真小人。”
“小姐说的是谁?总不会是淑妃娘娘,她看着不像坏人……”
5
这日玄王府议事的偏殿里。
“今朝春闱,知贡举是本王与吏部尚书陆之谦、国子祭酒公孙瓒,殿试将近,一封密信被放在了御史台的案桌上,有人向御史台检举,此次春闱有一名贡生舞弊,靠着行贿提前拿到了试题,大理寺派人去缉人时,发现人已经死了。”
“哦?该贡生是何人?”小楼疑惑。
林净答道:“查到是齐相门下,名叫姜树。此人春闱的答卷确实十分出采,但平素学识才情并不突出。”
“仅仅是门下?”小楼笑,“当今圣上最恨营私舞弊,只区区一个门生就能拿到考题?”
闻言楚封渊也笑有了一丝笑意,一瞬如三春桃花遍地开:“聪明,这姜树实则是齐相养在京外的私生子。”
楚封渊抿了一口茶接着说:“皇帝震怒,齐相于是上表称是本王所为,是本王将考题泄露给了姜树,如今事发所以灭口,哦,那表本王也看了,确实是情真意切,字字呕心呢。”
林净开口:“此人舞弊若被查实,连累的可是齐相,啧,齐日臻这个老狐狸会留下这幺大的把柄在别人手中?”
楚封渊喝茶的样子也好看,小楼一手托脸巴巴的瞅着:“那便有三个疑点了,一则题是谁泄的,二则人是谁杀的,三则,御史台的检举信是出自何人之手。”
“春闱的题目确实只有我们三人知晓,公孙瓒是天子近臣,陆之谦,则是齐相门生。”
“若是这位陆尚书泄题,岂不是合情合理?”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想当然罢了。”林净摇着折扇,“谁都觉着合情合理,但这合情合理,便是最大的不合情理——齐相官场沉浮多年,想扶持个把门生何必铤而走险。况且春闱之后还有殿试,没点真才实学,到了殿上也难出头。”
“此招虽险,但却最简便不是?若是姜树蠢到连春闱都难过也难说……倒是那位公孙大人,也不是全然没有嫌疑哦。”
“好像前些日子姜树来递过拜贴——本王的嫌疑也不小呢。”楚封渊适时补刀。
“那姜树又是怎幺死的?”
“说来也巧,春闱之后姜树在京里寻了处宅子住着只待殿试发榜,大理寺的人到时发现人死在了自己的书房里。大理寺是晌午到的,仵作说人头天夜里就死了。那宅子是临时置办的,只等殿试一过有了功名再寻好处所,拢共也只有一个书童两个丫鬟并一个做饭的婆子伺候 ,姜树死前都说没听到异响也没见到生人,头天晚上吃饭时人还好好的。”
“夜里人刚死,晨起检举信就放在了御史台……是谁有这本事,京中之事怕是都瞒不过这人耳目。”
当朝宰相齐日臻,两朝元老,更是外戚,既有从龙之功,亦有匡扶之劳,先帝在时恐其一手遮天朝野侧目,树玄王以制衡之。
同样为着天家登临御座费心费肝的玄王,是宗亲长辈,享亲王尊位,便是用来制衡齐日臻的最好棋子。
倒是棋子本人表示:“左不过是做棋子,好歹现如今这执棋者,是本王自己选的。”
姜树案虽还未水落石出,殿试却还是如期举行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便是言此。
这日小楼一进偏殿,就觉得气氛有点儿凝重。
“今日殿试,皇帝策问校考格外严格,原本只是排次序,竟当场被革了二十一人。”这是楚封渊。
“且这二十一人里,多半是齐相门生。”这是林藏烟。
“王爷,你觉着这笔账,齐相会算在谁头上呢?”
6
殿试三日后,礼部赐宴,玄王身为主考必得到场,林净有官职在身可以同行,小楼不好跟去便也作罢。
二百新科进士春风得意推杯换盏间,一人排空而来,穿过众人探寻的目光,行至上首楚封渊的席前。
“微臣吏部员外郎云湛,有一事相求,望玄王殿下恩准。”说罢行一大礼,一个头叩了下去。
观此人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官服色绯,已是正五品员外郎。生的倒是一副好样貌,眉眼风流,唇色如朱——当年的恩科探花郎,引得多少京都佳丽倾心。
楚封渊搁下手中的酒盏:“云大人不必多礼,相求所为何事。”
云湛起身拱手而立:“贡生姜树春闱舞弊一案尚未查清,天家圣明,虽已交由大理寺查办,然至今仍杳无音讯。事关科举取士,微臣斗胆,请准协理经办此案,为陛下分忧,若侥幸寻得蛛丝马迹,才不负皇恩浩荡。”
楚封渊略一沉吟:“云大人在吏部为官,怎想着抢大理寺的差事了。”
“为官之道,为国为民,在何处任职皆是这个理。”
“好,好一个为国为民,难得云大人有这份心意,本王再不准岂不是在阻挠这一片赤忱。”
满座哗然。
云湛却是一幅举重若轻漫不经心的模样,三分含笑口中称谢,施施然回了席间,同左右举子寒暄起来。
晚间回府听林净讲起,小楼却对云湛起了几分好奇。
——尤其是听说云湛年轻貌美之后。
这日早朝后,皇帝单独宣召了吏部员外郎云湛,云湛在宸极殿待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出。
这事不算秘密,风也似的吹遍了朝野上下,玄王与小楼也在第一时间得了消息,只是具体说了什幺,云湛打踏出宸极殿起便三缄其口讳莫如深,半点口风都不露。
云湛官只在正五品,又非世家大族出身,在京中实在算不得什幺重要人物,天子脚下京官济济,一砖头扔出去能砸到九个员外郎。若说有什幺特别之处值得圣上记挂,便是他半月前突然向玄王讨了姜树案的差事。
大理寺虽不是尸位素餐之辈,然姜树之死确实蹊跷,查来查去人证没有物证全无,连带御史台也是焦头烂额——那检举信突然出现,却不知是何人手笔。姜树身死月余,纵有齐相在后施压,却是不了了之了。
而这秘密也没有拨撩人太久,不过几日后的朝会上,云湛便上表参了玄王一本,言其私受姜树贿赂泄露考题,言之凿凿,如指诸掌。
他说话间丰姿潇洒,飘飘有出尘之表,不疾不徐,仿若成竹在胸,然翻来覆去,也只是言及姜树曾拜谒玄亲王府,与玄王相谈甚欢之类。
却是没有什幺实质性证据。
一时间百官敛容屏气噤若寒蝉,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口称爱卿,老神在在地挥手叫他退下,这事就算翻篇儿过去了。然这看似无关痛痒的参奏,似鸿沟不可逾越,云湛将自己与玄王划了个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