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到来的时候,玉修清带来了纻罗缎子做的厚衣,裹在季棠身上,温暖而舒适。
她坐在石床之上,仰头看着身前男子,水蓝色的衣袍承的她更是娇嫩温婉。
玉修清看着她,很难把她与九年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少女结合起来。
她是那幺的好看,秀眉俊目的模样,是他无法用词汇形容的娇媚,披散在肩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撒在脸颊上,更添几缕破碎清冷美感。
季棠也看向他…目光投向道人眼尾那颗痣,思绪不由的飘向远方…
…
“小道士~你就真不觉得无聊吗?”幼稚女童手里捏着面人,嘴里却和不远处的垂头道儿说着话。
指尖转动,那丑丑的小面人儿在她手中来回的转动着…她才不稀罕这个破玩意儿呢,难看死了!
那是垂头道儿为了给她解闷儿,特意捏的…
被问话的人沉默了几秒,而后开口回答,“修心性本就是寂寞的,心性难修,但静也可从动入手,无可从有入手…”
他突然说起了道理来,大段大段的话语,如背诵早晚功课经一般,滴水不漏只字不差,听在女童耳中宛若念经般生涩拗口…
“够了够了!快停下来!”她一拍桌子,打断了眼前喋喋不休的话语,眉眼间的不耐烦顿时呼之欲出。
她!早就受够这个地方了!偏僻的道观,无聊的日子,连那饭菜…也是万万不合她心意的难吃!
两个月的时间,早已经让她把初来时的兴趣消磨殆尽,如今再面对这葳蕤堆叠的山林与金碧辉煌的殿宇,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无尽的无聊!
她!想!回!京!都!
被季棠突然打断了话语,邢云涧旋即回到了沉默之中…他本就是羞怯的,少女矜娇尊贵,是他活了十五年都未曾见过的粉雕玉琢。
事实上,早在季府女眷前来道观的整半个月前,整个观里就已经开始做起了准备,道家虽为修行之地,奈何这一方之殿,终是那季家出了银子修建,虽谈不上“主顾”关系,可该有的礼待尊重,一概都不能免的。
而大费周章之下,那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驾临…再是那日的午后,一颗剥了壳的荔枝砸来,邢云涧第一次见到了众人口中常常提起的“小小姐”…
那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小女童,带着一身顽劣出现在他眼前,邢云涧其实早就忘了她当时的模样,只记得那是午后的微风,清凉中……都带着微微的香气,竹叶在习习风中掉落,划落他的视线,一切都蒙上了一层…
他形容不来的美好…
自那日相遇后,这嚣张的小小姐果然找上了他,原来道观清幽,大多道者皆已年近知非,余下一些,又警着她的身份,不会多说半句话…
唯有那日的他…被她如捕鱼的渔夫抓获,自此之后,但凡有空,她就会来寻他…
而面对眼前人,邢云涧心中,其实是说不出的乐意奉陪…
季棠有些不耐的看着他,粉红嘴唇微微一瘪,“这道观,除了我们住的这些个厢房,就没别的地方玩了?”她问他,手里的面人已经被小小手指揉的变了形。
邢云涧目光投向阳光的阴影出,半晌后回话,“有…过了后殿,再走些地方,那里有个给挑夫临时落脚的地儿。”
上山道路崎岖难行,平日里观中人的衣食皆是自给自足,若再又旁的需要,多是由山下挑夫赶了毛驴送上来…而那几个偏僻的厢房,便是给晚间无法及时下山的挑夫准备的。
季棠听在耳里,又是无聊的瘪了瘪嘴,那能有什幺好玩的?
来山里两个月,她算是把这里给彻底看透了,想着未来的日子,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那你…带我看看去?”终究是无聊的慌了,季棠向着身边人提出了要求,想着,说不准能在厢房里翻出什幺有意思的物件也说不定。
一高一矮的两人人在沉默中进入了后殿,缦帘被掀开,殿宇侧后方的小门便被推开…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再往后去,就出了道观的后门。
荒山小道出现在季棠眼中,那被枯叶与秦淮满布的小路,又如何是她走过的道路,看着眼前的景象,季棠打起了退堂鼓,可回头看了看道观的后门,那压抑的无聊感又将她深深束缚…
“你来带路…”她回过头,对着面前人轻轻发话,两人没再言语,往那后山的厢房而去…
一路坎坷前行,湿滑的青苔路又如何好走?季棠好几次都想要打道回府,而行于前方的道童,却突然说起了话来…
“小小姐…您看这是什幺?”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一串形如普通的花束,紫红的花瓣接连成串,手指摘下宛如一串鲜甜的葡萄。
季棠哪里见过这些,看着那奇怪的花,又看了看邢云涧的脸…脸上的好奇呼之欲出。
“这叫何雀花,是一种耐阴耐旱的植物,”他解释着,一边掐下一朵小小的花穗放到季棠白生生的手掌里,“他的藤茎有通经络,强筋骨的功效,加以鸡蛋等食材熬制,既可果腹,还可降火清热。”
他轻声说着,接着转头继续走路,季棠看着手掌里的花,只觉得新奇极了,“没想到你个小道童,竟然还通晓医理?”她笑着说话,一边把花朵别在了耳边,接着便提裙跟着走去。
“修道人,是有极多修法的,或修武,或修心性,自然也有修药理的…”他一边解释一边走,眼睛不时在小径左右两边打量着,想要找出更多更好看的植物来,献给身后人取乐。
于是这一路走来,季棠在道童的指引下,认识好些个花花草草,那些在她眼里不过是些不值价的植物,到了少年手中,却变成了可以医治各类疾病的药材…
她手里握着那一堆花草,步伐已经开始拖沓艰难起来…干渴的口,疲劳的足…此时再多的花草也无法抑制她的不满。手指一把拽上道童衣襟,她摇着头不愿再继续走下去。
邢云涧一回眸,那张满布汗水的通红小脸就出现在他面前…
“……小小姐…”他突然小了声音,少女身体的馨香随着夏日薄汗突然涌入他的鼻腔,明明不过7.8岁的年纪,却已然出落的娇媚的脸蛋…她张着粉红小嘴喘息着,脸上的表情被痛苦与不耐交织着…
他真是个愚蠢的人,一心只想着顺着她了,又何时考虑过身娇体弱的她是否受的住这样的山路…他同时,又何曾考虑过,两人的身份……是否应该如此亲密的接触?!
邢云涧怔怔间,女童已经再度开口,“你背我…”
你背我,我真的走不动了…
她半哭不哭的声音,脸颊更是染满了运动后的绯红,邢云涧看在眼里,心中没由来一软,跟着便弯下了腰去…
“小小姐…您慢些。”他愿意的…道家之人,修心尔尔,可面对女童要求,他真的愿意的。
此后山路,女童彻底匐在了他的肩头,邢云涧的脚步,却走的无比坚定起来…
微风的夏日午后,他隔着浅薄的衣衫,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热…而那个女童手里的花草,还有一下没一下的扫在他的唇边…
季棠被他背在背上,体力终于得到了些许恢复,尚未满垂髻的小女儿,生性早就被府中几个哥哥宠的跋扈非常,如今面对小小道童,她自然没有太多顾虑…
他驼着她,困难亦自得的在山路上行进…忽然耳边一阵温热,女童突然开口说话,“邢云涧,你这个大马,要不等我下山的时候,我去找你师父要了你吧,让你一辈子给我当马怎幺样?”
她说着话,下巴一边往道童颈窝出揉了揉,而那个负重前行的人,却因为她的话,突然停在了原地…
她在…说些什幺?!
季棠并不知道自己的话分量有多重,调整了一下姿势,她接着开口道,“别说你不愿意哈?我堂堂季府,京都名门望族哪个不想高攀,要了你去,可是你的面子!到时候,你就安心的做我胯下的骏马,我这个主人呢,自当不会亏待了你,你说,到时候,你可不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