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烈跟我住在同一个小区，从小学到高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分在同一班。奇怪的是，小学三年级前我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他是很沉默的同学，加上长得很凶所以没什幺朋友。
小学四年级我们又分到同一班，大部分熟识的同学都跟我不同班了，我只好跟他坐在一起，也开始跟他说话。
他似乎……很容易害羞？
我不禁猜想他不是因为讨厌同学们才不跟大家说话，只是内向了点。
但是又过了两个月，我在班上也交到新朋友了，他还是一个人。
他不喜欢跟我的新朋友玩在一起，我的新朋友似乎也不想跟他玩，我只好放弃当中间人。
在我最喜欢的圣诞节那天，我会写卡片给朋友们，我当然也在他桌上放了卡片，不过他看了一眼就收起来了，像是甚幺都没发生过。
五年级我们又分在同一班，朋友们又被分到不同班。那年我领悟到──友情就是这样吧？仅仅一堵墙就会变淡。
五年级的安得烈变得很高大，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他的成绩一直都很好，任何一种体育项目都能轻易达标，但他好像只想当透明人。
隔壁班的风云人物跟他差不多，人家当班长又当风纪，连升旗员都当了，什幺演讲比赛、模范生、纠察队长、接力比赛最后一棒……风云人物该经历的都经历了。
下课路过总会看到风云人物被大家围着，连其他年级的同学也会来找他。
同一时间的安得烈却只是静静望着窗外，视线偶尔会跟着蝴蝶跑。
只有在体育课玩球时能看到他活跃的样子，篮球、躲避球、羽球、网球、排球、桌球……他都很喜欢，尤其喜欢赢过对手──他没发现这样会让他更没朋友吗？
六年级他又长得更高，也更没朋友了……
他那双眼睛追着蝴蝶跑的时候很正常，看着别人的时候就变得很可怕。
我每天放学都要跟他一起走回家，拜他所赐这些年都没遇过坏人，所以我其实对他那双凶狠的眼睛心怀感激。
到了毕业那天，全班也只有我会跟他说说话，我给朋友们一人送一枝向日葵，也送给他一枝。
他好像笑了，但很快就低下头藏起笑容。
班上有个男同学抱着一束小熊娃娃向我走来，我也终于迎来人生第一个告白，虽然我一直以为这位同学喜欢的是我朋友，因为我朋友也喜欢他……
他跟我告白不仅出乎意料，也很令人困扰，弄不好我可能会失去一个朋友。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觉得这个理由最好用。
＂谁？＂他追问道。
＂我干嘛要告诉你？＂
＂至少让我知道我输给谁！＂
＂……＂我在脑子里想了一轮名单，好像没有能拿来当挡箭牌男生朋友。
＂是我，你有意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话声，不用回头都能猜到他正用可怕的眼神瞪着对方。
我干笑几声，某种程度来说，他当挡箭牌确实最适合。
＂妳喜欢那种怪人？＂那位男同学果然放弃了，转身去找别人抱怨。
我回头看了一眼，安得烈已经坐回位置呆望着窗外，他的后脑勺像在拒绝我跟他道谢，但我还是走近他，跟他说了句：＂谢谢。＂
他什幺回应都没有，就只是继续望着那片看了一整年的花圃。
爸妈替我选了一所有益升学的名校，我想中学会跟安得烈不同校吧？暑假刚开始的几天，内心有那幺一点怅然。
但开学那天，我才发现他的爸妈和我的爸妈所见略同……
＂哇，居然又同班！＂我走到他面前，他擡起脸来，果然是很可怕的杀人目光，因为我把他吵醒了。
我对他微微笑，他立刻别开杀人般的视线，耳尖有点红。
＂还以为我们会不同校，放暑假的时候还担心你没朋友怎幺办？＂我只是想嘲讽他没朋友，希望他至少回个嘴。
没想到他回过头用看蝴蝶的眼神看着我，那是一种非常有兴趣的眼神，就像他在球场上盯着球那般，我不禁猜想那是看到玩具的眼神……
＂没事……你继续睡吧。＂我回到座位翻看最新出的兽人漫画。
告白被我拒绝的那位男同学，好死不死也跟我同班。
他的父母还是家长会长，我为什幺会知道这件事呢？因为我也开始体会到没朋友是怎幺回事了。
那位男同学四处造谣说我跟安得烈交往，还早就＂那个＂了。
但我连放学回家的路上都很少跟安得烈聊天，不是我不想跟他说话，是他非常不擅长聊天，根本连想交往的火花都没有，还说什幺＂那个＂？
别说＂那个＂了。
安得烈第一次期中考就考了全年级第一，我以为他会离成为风云人物更近一点，结果只有关于他的传闻越来越多。
我只考到班上第九名，全年级也不用看了。这时我领悟到，在课业繁重的名校里没朋友也算是件好事。下课时间还能用来看漫画，不用跟女生朋友聚在一起聊八卦。
何况我就是八卦事件的主角，应该也没有人敢跟我聊＂那个＂到底是哪个吧？
过了半个学期，因为我们互动实在不像交往中，谣言就自己消退了……
才怪。
谣言只是变成我们分手，甚至还传出安得烈不愿意分手所以打我的剧情，于是我不知不觉获得许多同情的目光，以及新朋友。
虽然我跟他们说那些传言都是假的，但他们还是对我投以同情的目光，说道：＂都过去了，会好的。＂
＂……＂我看了一眼无辜的安得烈，这间教室没有花圃能给他看着发呆，所以他总是在看书。
某天我发现他在看的漫画，是我上周看过的兽人少女漫，不禁猜想安得烈会不会是有少女心的那种少年？
放学一起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跟他聊起了漫画，心想这次应该能好好聊天了吧？
＂你也看兽人漫画？＂我往后走了几步，与他并肩同行。
＂啊？＂他先是一惊，然后轻轻应了声：＂嗯。＂
＂你也是兽人控？＂
＂兽人控？＂
＂就是觉得毛茸茸的耳朵跟尾巴很可爱的人。＂
＂妳是吗？＂
＂嗯，你别告诉其他同学……＂我喃喃道：＂啊，你根本不会跟其他同学说话。＂
＂可爱吗？如果遇见真的兽人妳不会怕吗？＂
＂怎幺可能真的遇见兽人？虽然有些神话被视为上古的历史，但我还是觉得那只是神话。＂
＂假如真的存在呢？＂他望着前路，没有停下脚步。
＂那要看我会不会变成兽人的食物吧？如果没把我当成食物，我倒是想跟兽人聊聊天。不知道真正的兽人愿不愿意让我摸摸看耳朵跟尾巴？＂我笑道。
＂……＂安得烈看了我一眼，很快又收回眼神。
＂你呢？＂
＂我怎样？＂
＂相信兽人存在吗？＂
＂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东西是人类不知道的，不能因为不知道就说不存在。＂这是认识他这幺多年，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干嘛？＂他蹙眉问道。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笑了笑，觉得今天的安得烈有些不同：＂以后我有自己的房子想养一只狗，不用像漫画那样突然变成人类，只要能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安得烈又不说话了。
快到家了，我想起有件事要问他。
＂对了，你成绩那幺好，不用参加课后辅导吧？以后晚上我要自己回家了……像你这样的免费保镳很难找欸！＂我惋惜地说。
＂我会上课辅班。＂
＂你都年级第一了，还花钱课后辅导？你爸妈有同意？＂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领时薪的助教。＂
＂什幺？时薪！＂
＂嗯，老师说课辅班人太多，年级前五名要负责带小组，奖励就是照时薪算奖学金，妳羡慕的话就考到前五名吧。＂
＂你真的很不会聊天……＂我瘪嘴道。
＂所以还是能一起回家。＂他平淡地说。
＂嗯，太好了。＂我打从心里这样认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