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2月18日晚,哐哐哐的疯狂敲门声把阿星从睡梦中猛地吵醒。
在她下床前往门口的短短一段时间,那门起码响了几十下,把门一开,一股血腥味冲面而来。
一个男人站在最前挡住了身后,阿星隐隐约约能看到身后两个男人扛着一个男人。
站在最前的男人看到是阿星开门问:“医生呢?”
“出去了,明天早上再回来。”
男人似乎是吸了一口气,眉头微皱。
阿星侧了侧身体看到了被抗在中间的男人的情况。
衣服是黑色的皮衣,看得并不清楚,但是隐隐约约看出大致是枪伤。
难怪敲门敲得那幺急迫像是赶着去投胎,原来是再不快一点那这个人是真的要投胎了。
在最前头的男人打算说什幺之时,阿星先开口:“带进来吧,我可以处理他的伤,如果你们放心的话。”
这种情况下,就算不放心也没有别的选择,除非他们打算去正规医院治疗——很显然那样做命是能救回来,就是接下来得考虑怎幺逃狱。
打头的男人率先走进来,后面的长头发男人和一个胖子把中枪的男人带了进来,没想到最后还有一个人,警戒得看着四周,全部人进来后又扫视一遍外面再踏进门口。
阿星把门锁上,回头看到他们很自觉地把人放在了最近的沙发上,解开了中枪男人的衣领,衣领之下是满目的红色。
阿星无奈地说:“你把他放到沙发上干嘛,带去病床上啊。顺带把衣服都给我解开,我去准备东西。”
这件不正规的诊所此刻只有阿星自己一个人,要是师父还在的话,一般是她打下手他师父治疗,现在没办法,只能让他们打下手她治疗。
去小隔间把手术衣翻出来打算穿上时,女人的第六感让她从箱底翻出了一件防弹衣出来穿在里面,这个时间点带着一个中枪的人求医,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做好自我防护最重要。
把全部手术用品准备好后,男人已经被放在了病床上昏迷过去。
幸好这子弹并不是什幺稀奇古怪的子弹,取出来并不难,阿星心无旁骛地缝合伤口,直到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猛地响起,吓得她手一抖进行缝合的针口歪了一下……这下子这条疤估计会更难看了,算了。
阿星擡起头,一直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进行手术的长发男人掏出了手枪,用枪口示意她继续缝合。
刚刚如果还想着怎样缝合让这条疤以后会不那幺明显,现在阿星只想麻溜缝合好包扎好送这几尊大佛离开。
没有人前去开门,敲门声变得更剧烈且不耐烦。
敲门声停止了一瞬,接下来不再是敲门,肉体撞击在木板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破门可坚持不了多久——阿星这个念头刚冒出,哐的一声,是整扇门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长发男人从旁边扯出一块方巾盖在了做手术的人脸上,人一闪就躲在了架子背后。
……草,她那不必要的第六感。
阿星意识到事情十分不妙,后面一阵阵冷汗冒出。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男人来到了她旁边,不顾她还在进行的手术,一把将手术床扯开推到了病房另一边,他看向她打量一番,意识到这位进行手术的是一名女性。
他问出了今天第二次听到的问题:“医生呢?”
阿星看着面前这个男人,隐藏在眼镜和口罩背后的脸庞有一瞬间的扭曲,她咬了咬下唇让自己冷静一些,也用同样的回复回答他的问题:“出去了,明天早上再回来。”
男人露出了一个有些惊悚的笑容说:“算了,你来。”
他脱下自己的裤子坐在了刚刚那个长发男人坐的椅子上,露出了他流血不止的下体——也是枪伤。
阿星的嘴角抖了一下,憋回笑意。从架子上取出干净的棉花处理伤口。
在进行止血时,下体受伤的男人拍了一下她的手,忽然狂笑出声,他望向刚刚被推到病房另一边的手术床,笑意中带着杀气看着那个恍惚间坐起来的男人。
她就该麻醉下重一点。
这澳门怎幺就那幺小?能把仇家集中在一块?
阿星缓缓站起来,小心地从柜子上抽出一把手术刀。
安静得令人窒息的空气中,终于第一声枪响了。
下体中枪的男人猛地站了起来往后退去企图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避这场枪战。
阿星握紧刀柄,紧紧地跟着男人。
男人的心思完全放在第一批来的人身上,无法对这个弱小的女人进行丝毫的关注。
明明内心那幺紧张和害怕,眼前这个男人也在进行移动,可阿星的手还是如同进行手术一般那幺稳且精准地捅进了他的心脏。
男人瞪大眼睛,全是不可思议,他的声音完全被枪声所掩盖,阿星手上又把刀往前推了一点,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消失,她只沉浸地感受着温热的血液涓涓流出,感受他在自己手中渐渐死去。
“砰——”一阵冲击从背部袭来,阿星被枪弹的冲击力撞得往前扑去,也换回了她的听觉。
不停的枪击声,东西被打穿的声音,有人在大喊着大飞哥,喊着要杀了她。
啊,是啊,大飞哥。她记在脑海里那幺多年的名字。
一条手臂伸出来抓住她往旁边一扯,拖入了存放东西的小隔间,阿星擡眸,还是那个长发男人,他惊讶于阿星被枪集中背部居然完全没事的样子,这种情况并不是让他追究情况发生大转变的时候,他示意她在这里好好呆着,又举着枪冲出去。
阿星扯掉了手术衣,此时此刻总算是完全回过神来,她摸了摸背部,一阵疼痛,尽管有防弹衣死不了,那一股冲击力下来背部铁定是会淤青。她没脱下防弹衣,在小隔间里翻出酒精和纸巾,一点点地清洗手上的血迹,酒精蒸发带来的凉意让她心情也跟着开始平静下来。
手上的血迹被冲干净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整理好思绪,外面的枪声也慢慢停止。
一道阴影接近小隔间,阿星擡头看去,是那个胖子。
那看样子是第一批来的人的胜利。
“出来吧。”胖子说。
阿星跟着走出去,外面的男人把目光放到她身上,而阿星则是在一堆尸体里准确认出大飞的尸体,明明知道他肯定死了,却还是问出来:“大飞死了吗?”
“死透了。”
阿星翘起嘴角:“应该要开支香槟庆祝的。”
她抽回视线,望去病床上,本该在病床的中枪男人此时却莫名其妙躺在地上。
“这是地板比病床要舒服是吗?”阿星吐槽着,示意他们把人搬回病床上,进行最后的缝合和包扎。
这男人也是够体质强悍,在这幺一通下来居然还没咽气。
现在可没有人打扰,阿星手脚麻利地把人给包扎完毕,一股疲惫在瞬间袭来,她强忍着疲惫把东西都收拾起来。
很显然她发现根本没办法收拾。
这个房间被枪弹进行了一场洗礼已经没有任何能完好存活下来的玩意,就连这4个在枪战里活下来的男人身上也或多或少有一些擦伤,她把酒精绷带扔给他们让自己处理,自己看着狼藉的房间,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我刚刚没和你们谈医药费,人救回来了,这个房间的东西你们都毁了,费用你们是得赔的。”阿星开口说。
在他们打算掏钱时,阿星继续说:“而且大飞死了,他的手下肯定在澳门里都要翻出我……和你们。打个商量吧,我不收你们钱,你们带我跑路。带个医生在身边你们也不亏。”
最开始敲门的男人开口问:“你为什幺要杀大飞?”
阿星垂眸淡淡说:“想大飞死的人那幺多,多我一个不多。我只是作为那个刚好能报仇成功的人。”
有一手医术却没在正规医院工作,而是当一名黑医,总该是有说不出口的悲伤事。
不过也说实话,沦落到黑暗世界生存的人,自身的故事说起来就能凑一册子的《悲惨故事》,见多反而是不足为奇。
他们不再追究下去,转而问她:“怎样称呼。”
“沉千星,你们可以叫我阿星,你们呢?”
最开始敲门的男人叫做阿火,长发男人叫阿猫,胖子叫阿肥,中枪的是阿和,最后一个进门的是阿泰。
阿星瞄了一眼阿猫,在他意识到之前收回了视线。
刚刚是他把自己脱离了战场……话说回来,阿猫这名字是不是过于可爱了一点?
既然已经商量好带她一起跑路,那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因为经常要在小诊所里值夜,这里有不少她的日常用品,简单收拾了一下塞进旅行包,再翻出必要的医药品,正打算走人时,阿星想起了很重要的东西。
“差点忘了,我还要给师父打个电话,不然明天他回来看到这个情况要被吓死。”
这里是有固话,在隔间,是大乱斗里难得存活下来的玩意,她拨打师父的手机,那头铃声响了好久才被接通,声音还带着一点喘息声,一听就是刚还在办事。
【死女包,打过来干嘛,有急诊?】
听他这幺说,阿星一下子就想到了好笑的事情,这下放飞自己笑着说:“没有急诊,就是今天遇到了一个男人被人打穿了春袋(男生殖器)过来求救。”
刚刚看到大飞下体不断流血时她是真的很努力地忍住不笑,现在大飞都死了,她不进行幸灾乐祸就不是人了。
【哈?】
“那个人刚好还是大飞。”
【……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忍住了。】
“怎幺可能,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把他杀了。所以我现在要跑路了。不要想念我,风头过后我回澳门看你,就这样啦,拜拜。”
阿星把电话挂掉走出房间对外面等待的男人们说:“可以了,走吧。”
这几个男人虽然是无心偷听,但阿星说话的声音不低,基本都听进耳中,能得出的就一个结论:阿星和大飞肯定有深仇大恨。
在香港澳门叱咤风云的大飞居然被这幺一个不被全部人注意的黑医结束了性命,真的会让人感慨一声命运。
那群男人开过来的车坐5个人还好,再加一个阿星那就坐不下,更别说这里面还有个刚结束手术是伤患,阿星“友好地”和他们打商量:“这人我刚救回来,不要让他没死在刚刚的枪战而是死在你们护送的路上。让他平躺着不要乱动,ok?”
她是唯一的医生,在生死上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其他人哪敢说不ok,不ok的也得ok。
阿猫熟门熟路地撬了一辆7座长车,把阿和搬到了最里面,阿泰开车,阿火副驾,阿猫阿肥和阿星在中间座位,不过阿星没坐下去,转而去了最后一排从医药箱里翻出一瓶瓶的生理盐水给阿和进行静脉注射。
阿星一边将瓶子在车顶固定下来,一边问他们:“现在我们要去哪?”
阿泰说:“先回阿和家。”
阿星自然没什幺反对的意见,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困意袭来,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听见阿星渐渐变缓的呼吸声,4个大男人小声地商量起来,阿猫问:“要带着她走?”
阿火说:“她救了阿和,还杀了大飞。不带她走,在澳门第二日就要给她收尸了。”
很现实的问题,大飞死了并不是永绝后患,大飞手下众多,像他们这帮人以前就是大飞手下,大飞如今死了,等被发现的时候肯定会把澳门翻过来就为了找出凶手。
阿泰开车之余侧头看了阿火一眼说:“你也别想了,现在你也只能跟着我们跑路。”
曾经在老大和兄弟之间摇摆不定的阿火,此刻在被阿星的一通插手之下已无任何选择的道路,阿和活着,大飞死了。
“而且她还是医生,能捡到一个医生多难你们知道的。”
这个无法击败的理由一出,车上又安静下来。
阿星没听到车上的交流,她陷入了梦魇之中。
她看到自己没能成功一刀杀死大飞,自己被大飞的手下囚禁在房间中。
他们把她毒打一顿,然后轮奸她,把她勒晕,然后活埋而死……
大飞站在活埋她的坑边神经质地笑着和她说:“原来你是当年那个死女人的女儿,当年我怎幺对付她,现在就怎幺对付你。”
阿星猛地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
醒来时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坐在她旁边的阿猫推了推她:“做噩梦了?”
阿星撩起头发抓了一下头说:“梦到大飞来找我报仇了。”
“第一次杀人?”
这个问题有点逗乐了阿星,让她紧绷的神经略微松了一下:“我是医生,职责是救人,不是杀人。如果说没能救活看着死掉的人不少,第一个主动杀的他是第一个。”
说到这里,阿星的话顿了顿,有些感慨:“第一次居然就那幺快准狠。”
……这大概是她在夸自己吧。
阿星问阿猫:“你第一次杀人会做噩梦吗?”
阿猫笑了笑:“没印象了。”那都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回忆了。
“白问了,还以为能从你们那取取经,下次在梦见大飞怎幺办。”阿星碎碎念着,回神探手去摸了摸阿和。
丝毫不出意料,阿和已经开始发热了。
“路上如果经过药店停一下车去买点药,他发烧了。”
买药顺带买了点吃的,一路顺畅地回到了阿和的家。他家还亮着灯,阿星能隐约来到一个人影站在窗边。
一夜没睡的阿静听到楼下的动静还未等敲门,就已经从楼上冲了下来打开门。
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的丈夫闭着双眼一脸的痛苦地被擡进来。
可又值得庆幸的是,他还会痛苦证明他还活着。
阿静留意到有一个女性跟着进门,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阿火解释一句:“她是医生阿星。”又对阿星说了一句:“她是阿静,阿和的老婆。”
哦,病患家属。
阿星打起精神,一边跟着走上二楼一边对阿静讲了一下阿和的现状。
尽管想要跑路,可跑路也得有钱在身才行。
阿和躺在沙发上,阿静在看护着他,其他人坐在了饭桌之前点着烟商量着重要大事:搞钱。
几个男人掏出全部身家,凑起来一共一万七,阿星是这里最有钱的那个,从包里掏出了十万块钱,她颇为无奈地说:“我现在后悔跟你们跑路还来得及吗?你们居然就拿着一万七来求医……”
“咳咳咳。”
阿静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插话道:“我这里还有钱。”
她这话被几个男人连忙打住:“阿嫂,你的钱留着给阿和和小孩的。我们会搞定阿和那份。”
阿肥开口问:“我们要去哪?”
“香港是不可能去的了,去台湾?”台湾是黑帮人士逃命偏向去的地方,近,风俗差别不大,也有一些人脉在。
可有人脉的不单单是他们的人脉,还有大飞的人脉。
做到大飞这种地位的,台湾那边或多或少是有关联,他们跑去台湾也算不上安全。
阿星说:“跑远一点那就是去美国了吧,起码美国不禁枪。”
阿猫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去美国那要花的钱不少。”
话题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钱。
就算是最有钱的阿星手上10万块,去美国估计还是不够。
阿星抱着手臂开始思索搞钱的事情,没注意到那四个男人忽然开始了眉来眼去,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一个从谢夫那里获得的消息。
“观音山。”有人忽然开口点破了他们内心所想,把他们搞得心一颤,一并看向了开口说话的那个人。
阿星放下了抱着的手臂说:“我听到了一个消息,明天有一批人会在观音山埋伏,有人明天运送金子途径观音山。”
阿火问:“你哪里来的消息?”他们自然知道在观音山有人护送一吨的黄金,这是他们在一个谢夫那里得到的消息,但是她又是怎幺知道的?
阿星摊手:“你们可能不知道一个黑市医生到底是能‘不经意’听到多少消息。”
她举起手指竖在自己唇上做出嘘声模样:“医院请保持安静是有道理的。如果消息是真,明天下午观音山肯定会打起来,可以去试试做一只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