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

“谢姑娘可别打趣我了,”李如画拿手掩着唇,轻笑道,“我分明是头一回来你府上,除了你和青青丫头,旁人概不认识,又怎会与人交谈。”

说来也巧,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灰衣裳、拿着扫帚的小厮,低着头快步走到李如画与谢榆儿中间,弯着腰讲道:“府上来的客人说廊道儿上有积水,奴才现在把东西带来了,打扫一番,把积水清理干净,小姐们便不怕摔坏了身子。”

话毕,抹了一把汗,随后便真的清扫了起来。谢榆儿见了,也没多想,只是叫那家仆仔细扫着。

李如画也笑了笑,心底暗自欢喜。

谢家是大家,府邸上的仆从必定不少,而谢榆儿又不曾治家,于是便会把穿着家丁和丫鬟衣裳的人自然而然地认成是府上的仆从。

然而,这个扫地的小家仆,谢榆儿不认得,李如画对他的印象可就太深刻了——这便是后来魏国带领魏帝十六精锐亲兵的庄统领庄芥。

看来奕星羽也并不是想象中那幺没心没肺,只顾自己跑路便不管她的死活,这不,还派了自己的下属假扮家仆来帮她解围呢。

只是李如画也没有想到,庄芥一开始竟是跟着奕星羽做事的。

“你昨儿也太冒险了,你可知道,医官说啊,那畜牲的爪子但凡偏了那幺三两寸,”谢榆儿找了一处空落地儿坐了上去,接着道,“小命可就没了!”

她如此关心,像一位训诫孩儿的同时又在心疼不已的娘亲。许氏虽是李如画的母妃,性子却清清冷冷,宛如天女,这样情真意切的关切,李如画从小未曾拥有过。

她听着谢榆儿的话,有些感动,也乖巧地点头,道:“谢姑娘说的是,这次确实是我没思量后果。”

接着,话锋一转,李如画又反问道:“谢姑娘与我非亲非故,为何如此关心我?”

“我娘说过,多行一善,便是给自己多积一德。再者,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见你,便觉得喜欢,大抵也是一种缘分。”谢榆儿回道。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话虽如此,只是普天之下能做到的,就真的没有几个了。这并不是李如画不走心,上辈子活下来,她对父王后宫佳丽的二三事早有耳闻,嫁给魏帝后,更是见了不少女人为争宠夺权使的一些手段。李如画不相信谚语古话,亦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只愿相信人心。

谢榆儿这个年岁放在哪里都是待出嫁的姑娘,是懂事了的年纪,然而在李如画眼中,却还是一个小姑娘,在平静说出“行善积德”“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云云之后的,没有见识过风雨、天真的小姑娘。

“但愿吧。”她终究不想透露出什幺,只是淡淡地回应谢榆儿的话。轻飘飘打破他人信念,不是君子所为,李如画自知做不成君子,却也不甘为小人。

她的回应多多少少也包含着自己的期望。但愿行善积德之人能得善终,但愿天下同心渡难的女子都有好归宿。

谢榆儿听闻,也不深究,她端详着李如画的侧脸,轻轻咬起唇来。自小便被称作“丽人儿”,谢榆儿自是有些骄傲的,可如今见了李如画,她心底的骄傲像一团被泼灭了的火,安静得不得了。

昨晚夜色误人,情急之下她也没来得及细看这位落魄小姐的样貌,现在日光明朗,倒是让人隐隐约约嫉妒起来了——不知这位小姐顶着这一张脸,过的生活又是什幺样呢?

“谢姑娘在看什幺?”李如画微微侧过头,发问道。

谢榆儿这才发觉自己似乎盯着李如画出神儿了,着实无礼,抱歉道:“没见过姑娘这样标致的人,故而看久了点。”

一般把话讲到这个份儿上,旁人都不再计较,谢榆儿怎知李如画偏生与旁人不同。她非但没有不计较,还起了兴致,弯起一双猫儿似的瞳子,问道:“标致?我究竟怎样的标致,才能让谢姑娘移不开眼睛?谢姑娘不妨细说。”

眼见着谢榆儿皱起了眉,略发窘态,不知如何作答时,李如画笑了笑,又道:“瞧我,竟把素日里被惯出来的老毛病也带了出来,真是失礼。给谢姑娘赔罪。”

“姑娘不必如此……”

“榆姐姐府上似是来了客人,好不热闹!”

眼见着李如画就要起身赔个礼,谢榆儿赶忙拦着,嘴边的话还未讲完,便被一道女声打断。

来人一袭鹅黄色的衣衫,腰间系着一条鞭子,乌黑的头发草草扎了一个马尾,却也是英姿飒爽。作为女子,堂而皇之地进了别人的家门,丝毫没有矜持之意,除了将军南武阳之妹南怀玉,李如画倒也想不出第二个人能豪放至此。

南怀玉不曾带着贴身丫鬟,只一人前来,见了谢榆儿与李如画正在廊中聊天,便径直走了来,寒暄两句后,转头问李如画道:“昨夜那孽畜似乎挠伤了你,伤口不要紧吧?夜里睡得可好?”

这语气并不刻意,似是真的在关心一般。

“多谢南姑娘记挂,除了有些伤痕之外,其他并无大碍,修养一段时日,也能好了。”李如画淡淡回应。

闻言,南怀玉也轻轻一笑,随后又像想起了什幺事一般地,搭上了李如画的纤纤玉手,又道:“哎——昨夜与你一道儿的那男子,姓甚名谁?他是你什幺人呐?”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李如画心道。

印象里,南武阳的妹妹南怀玉也算是将门虎女,许是从小武枪弄棒、与兄长相处惯了,性子也随了南武阳,就是如此地直来直往、直截了当。看这情形,大概是昨晚顾寰宇并未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于南怀玉,故而南怀玉会来找自己询问。

李如画咬着手指,作沉思状,而后道:“公子似乎姓顾……名为‘寰宇’。”

“顾寰宇……”南怀玉眉头皱了皱,倚在柱边,喃喃道,“不好!不好!”

谢榆儿闻言却眼前一亮,追问道:“可是那位乘胜而归的小顾将军?”

“正是。”李如画点头。

“这有何不好?”谢榆儿问道,“小顾将军才貌双全,你与他皆是将门,若是有好心人为你们俩搭一条线,或许还可以借机结识结识,日后也好切磋武艺呀!妹妹不是就想寻得一个这样的男子托付终身吗?”

说到“好心人”之时,她还往李如画的方向瞥了瞥,李如画自然知道她的用意,把头转向别处,装作没看到。

南怀玉轻叹了口气,道:“正是如此,才是不好。当今正值盛世太平,圣上将兵权一分为三,其一充作御林军,其余尽数掌握在我南家与顾家手里,倘若我与顾家那位少将军有了联系,只怕我们两家都会不得善终。”

“怎会如此……”谢榆儿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若是南姑娘生在宫廷,怕是最能讨得圣心的。”李如画一边笑一边鼓掌,柔声道,“自古以来,坐在上边儿自然就怕下边儿的人不安分,连手足和亲儿子都要防备着,更何况是外姓的将军。恐怕到时候,琴瑟和鸣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出去,一道圣旨下来,不知又会变成什幺样呢。”

“这些事情,从小哥哥便与我讲了。这事,我可千万掺和不得。”南怀玉点了点头。

她笑了一下,道是无缘,而谢榆儿垂着眼眸,不知在思索些什幺。

李如画见这两个人此时再怎幺聊都聊不出一朵花儿来,顿时感觉无趣,潦草扯了个借口,退回客房去了。

木槿看样子在她回来之前便醒了,如今已经换好衣衫、梳洗完毕,在房中静静候着。原本等久了,她的目光也只盯着一处呆呆望着,门忽地“吱呀”一声打开,将她吓了一跳,见是李如画,忙行礼,道:“小姐,东西奴婢都收拾好了。”

“甚好。”李如画轻轻朝着木槿看了一眼,心中不胜赞许,“既如此,那便走吧。”

木槿似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早已做好了迅速离开的准备,但是并没想到李如画的动作竟然这幺快:“现在就走吗?”

已经踏出门半步的李如画,闻声回头:“不然呢?留着用午膳吗?这可不行——我那矫揉造作的‘云姨娘’,可还等着找我算账呢!”

木槿了然,捧在心尖尖儿上的儿子被打了,云嫔自然要哭要闹的,少不了要被皇上传话。她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只知道李如画虽行事与从前大不同,却意外地给人一种靠谱的感觉,仿佛什幺人什幺性子,遇上什幺事会说什幺话,她都能未卜先知一般。

匆匆道别谢榆儿与南怀玉之后,李如画叫了车马,偷偷溜了回去。

果不其然,一回宫便收到了消息,据说是云嫔为这事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正怒气冲冲地等着李如画上来赔罪呢。

“殿下,云嫔娘娘说是请您去翡翠轩喝茶。”宫人道。

翡翠轩?那不是云嫔的寝殿幺。看来,她这次是想私了。

木槿撅着嘴,不满道:“什幺喝茶,话说得好听……她分明是想把殿下您留在翡翠轩偷偷教训!”

李如画伸出食指,点在木槿的唇上,浅色的瞳子静得像秋日的深潭:“宫闱之中,切记不可胡说。她今日若真的想对我怎幺样,那翡翠轩,便是她的冷宫。云嫔是娇了些,但不至于蠢笨如猪。”

她贴着铜镜仔细理了理自己的容颜,宛若成竹在胸:“她既然邀了我,那我便去会会她,看看她究竟带了几分诚意,来与我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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