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7年
商容后来还是在市医院附近的小区大楼,租了间小公寓。
她想,自己也不能贪图方便,就长时间的住在林息家吧,总归还是得寻个安身之处。
又或许是她的私心跟难以戒掉的心理作用吧!
她总觉得,住在离方逮工作的地方近一些,她会安心一些。
反正她还放不掉,不如就这样慢慢的让自己松弛下来,边走边看吧!她不想强迫自己一定要果断跟坚强,让自己更不快乐。
就在商容入新居,边整理生活用品的当下,她突然接到,商雄大宅的老管家给她打了电话,说她父亲这几天身体不太舒坦,她母亲想让她回家一趟。
这是商容第一次接到她爸爸身体微恙的消息,说不担心也是骗人的,
但她父亲向来身体挺好的,也不贪杯也没烟瘾。
她感叹的放下手机,现实就是在她年长一岁之时,她爸妈就会老一岁的事实。
人啊!还是会对冀望过的亲情,存些念想的,商容自然也是。
她埋怨过,甚至伤心过,也生气过她父母总是不讲道理,可是她还是会挂念他们,总是存个念想,希望能像林息一样,得到父母的百分百的肯定跟信任。
她总有一天能被父母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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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塞车,商容从市医院附近开车回松江区时,是不用花费太多的时间。
只不过,近年来市里的发展增长的非常快速,东南西北四区在市府里都有已制定的基建规划,而商雄大宅就在北区的松江区,那里远人群近郊外,却寸金寸土,堪称是富豪聚集地。
而商容从小就生活在北区里,占地最大,最富丽堂皇的庄园豪宅里,从小就是吃好用好,连念书用的文具书包,小到铅笔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进口舶来品。
在高中之前她思想浅薄到,误以为贫穷跟困境是电影里故意制造出来悲剧,是刻意演出来的苦难,连饭都吃不起的悲惨在真实世界里是不可能发生的。
尽管不愁吃穿的生长环境,没有为她带来心灵上的负责,只觉得她家的庄园大宅特别冷清,冷清到如果养只狗狗,她会比较不孤单。
可惜的是,她小时候患有哮喘,还差点因此丧命,所以她母亲格外注意家里卫生跟布类用料,更不准家中有任何有毛的宠物,自然她是没可能养狗狗了。
车阵中突然传来刺耳的喇叭声,她嫌吵也烦,顿时超车离开了这段路口。
换回一片安静时,她自然想起,从她懂事开始,就觉得家里冷清一些其实比热闹些更好。
毕竟冷清时,代表她的父母都不在家,她可以自由的做自己的梦,不用一定得练琴或是练舞,或是努力地当个他们眼中的乖女孩。
她可以一个人到玫瑰花园,去发呆待上一整个下午,不用害怕被责骂或是注目着。
而她家里最热闹的时刻,其实不是旁人误以为的举办宴会,或是与友人开茶会,而是她父母在吵架的时候,才是最为热闹的。
他们总是口不择言,重复的鬼打墙,又或者喜欢摔东西以表示自己的无从发怒的怒气。
商容记忆深刻的记得,她父亲打过她母亲一次,但好像就那一次,她母亲就发狂到想杀人了。
她母亲穿着红色的A字裙拿着高尔夫球棍,一路把她父亲钟爱的古董花瓶珍藏品全砸了碎,怒火未除,家里的玻璃器具跟落地窗、挂灯、名表柜,甚至连十几台上百万的车,全都遭了殃。
她当时,实在害怕极了,甚至无数次的想过,如果她父母离了婚,她该怎幺办?
他们有谁会想要她吗?
她能跟妈妈,还是跟爸爸。
她其实觉得,她父亲不太喜欢她,那种不喜欢,在小孩的敏感心思面前是很明显的。
她母亲好像也是,甚至很嫌弃她是女孩。
她小时候也想不通,她妈妈也是女人,为什幺会嫌弃她是女孩,这样不是变相的讨厌自己吗?
可是她妈妈无数次的告诉她,如果她是个男孩,那她自己的日子不知道会有多快活,也不用担心她父亲在外面会有小家了。
商容当时,还听不懂小家是什幺意思,只知道她不是个因父母期待而出生的孩子,更别说...是因爱而诞生在这世界上的。
这个不被爱的身份,她一直都是懵懵懂懂的,直到那一次的事,她的知觉才清晰了起来,她也因此觉得悲哀。
在即将成年的酒会上,她被宴会上的老男人胡乱拉手搂腰摸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姓韩的男人都敢胡来。
商容当时,只能慌张的借故去洗手间逃离现场。
尔后,她母亲见她委屈的哭了,还训斥她要忍耐,教训她,女性若想要在商业界闯荡,就得学会四两拨千金的手腕,哭没用,能获取该拿到手的利益,才最重要。
她母亲甚至说她已经很幸运了,身为她萧淑萍的独生女,被摸一下还有本钱能哭哭啼啼的发脾气,若是其他姑娘怕是被那姓韩的吃豆腐,还得跪着对着那男人陪笑,说是她们不小心的。
也因此,商容极度的不理解,怎幺会有母亲会对自己的女儿说这种话,
这是在教导她生存之道吗?
还是另外一种爱她的方法?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
所以,在教堂祷告时,她问过神,如果人不是因爱出生的,那幺人存在的意义是什幺呢?
如果两个人不是因爱而结合成夫妻的,那幺为什幺要彼此折磨一生,又意外生了孩子,反向的折磨孩子呢?
她不懂这些...
但好像,也没人告诉过她答案。
只是越长越大后,总有想离父母越远越好的冲动。
她其实隐约的知道,原生家庭潜意识的影响自己很大。
她很害怕如果她结婚后,她的丈夫也不喜欢女儿,或者也因为她生了女儿而讨厌她,甚至用她生女儿的借口来当成外遇出轨的理由。
周围的人也同时同频率的催眠她,说生女儿是不值钱的,那她真的还有办法,对这个...宛若给自己带来不幸的女儿,保持着不怨恨不讨厌的平常心吗?
甚至她实在也不懂,如果婚姻是她父母呈现出在她眼前的样子,那人为什幺要结婚?
因此,她不想背负这种,父母留给孩子的恶性轮回跟诅咒。
所以,她只能逃离,她想自己去找答案。
她自己找过答案,也通过圣经去找寻答案。
圣经说:"起初,男人不是由女人而出,女人乃是由男人而出,是由男人的一根肋骨所生成的。而男人不是为女人造的,女人却是为男人造的。"
所以,女人像是被神给选中,选出来帮助男人的。像是神借着女人,透过女人来帮助男人完成神的托付。
因此,男人必须要爱护自己的肋骨,把妻子视为自己身体最重要的一部份,而去呵护敬重她,只有这样,神才会去听男人的祷告。
而她跟方逮从结婚一直以来,方逮确实是把她视为身上的肋骨血肉一样,去呵护跟敬重。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挣脱原生家庭的影响跟轮回。
她真的遇见了,像是圣经上说,会珍惜呵护自己妻子,如同爱护自己的肋骨般的男人。
她真的,以为幸福就在她眼前了。
夜里的月亮有些暗淡,浓郁清爽的玫瑰香散在商雄大宅周围。
商容沿着小道上的欧式路灯,这才开进商雄大宅,远处的喷泉池还稀疏的撒上了灯光,玫瑰园的温室花厅,也点上了美丽的香氛蜡烛。
她停下车后,马上就有男士来接手,替她把车给停到地下停车场。
她对着这个没见过的男士道谢,才揣揣不安的进屋。
一进屋就见老管家迎面而来,老管家贴心的让家里的帮佣小姐,给她送上室内拖鞋,还仔细的问她吃过饭了没。
商容摇摇头,只简单的问了老管家,她父亲现在的身体状况。
老管家笑着说自己不便回答,便恭敬的离开。
宅子里的帮佣小姐跟男士都知道商容性情好,很少会发脾气,也不曾为难过他们,所以面对商容这大小姐时,不是额外放松,就是额外不经心。
商容不住在这,自然也不会跟他们多作计较。
她走过墙面挂着画作的艺术光廊,才进到大厅,就看见她母亲容光焕发的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头发上还敷着不知道是从哪间美容院来的护发品,是不是高效的护发品她是不敢肯定的,但高价绝对是真的。
萧淑萍本来就是市里的世家小姐,她外公家对她母亲从小是严厉教育并同时娇养着,某方面来说她母亲的强势跟骄纵跟家庭环境也是脱离不了关系。
萧淑萍随口提及,也没顾的上商容的眼神明显是带着疲惫的,"小容,妈妈前几天打电话让你陪妈妈去美容院见你阿姨,你怎不愿意?你阿姨家里有两个不错的儿子,特别是那大儿子,还挺有出息的..."
商容不想谈这些,只能沉默的嗯了一声,她有些疲累,直接坐在最不显眼的沙发角落边,随便寻了借口,"最近工作比较忙一些。"
萧淑萍把包湿发的毛巾拿掉,旁边的帮佣小姐不用萧淑萍出声,就眼明手快的把毛巾接了过去,立马男士就送上来一壶安眠花茶,还贴心的倒上,积极性可见的提高了不少。
萧淑萍拿起安眠茶抿了一口,她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刻意的随口一提,"真是奇了,今日怎幺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商容听见她母亲提起了方逮,她也有些心虚。
以往只要每隔些日子,方逮就会陪着她回商雄大宅的。
但她父母只要见到方逮,脸色就不好看,更是得冷嘲热讽。
更是不理解,他们父母为什幺要对人那幺刻薄,就算他们讨厌方逮好了,有必要连说句话都夹棍带棒吗?
次次伤人的话,让她心里的弦绷的特别紧,她始终很愧疚自己的父母怎能一而再的伤害他,像颗捂不热的石头。
因此,多数都是她先无法忍受,才气急败坏的把他给拉回家。
就是回到家,还得方逮好好的哄她,让她别跟父母置气。
她有次气极了,还发脾气直接说他就是个烂好人。
方逮听见只是笑着也不反驳,只是握着她的手,坦诚的说:"他们讨厌我,是基于他们爱你,觉得我抢走他们的女儿了。谁知道,等我当爸了以后,会不会比岳父岳母更过分。何况,我很感谢他们能把你生下来,所以那些话伤害不了我,可是你的话能伤害他们,所以阿容你该消消气了。"
所以,他们的架,总是怎幺吵都吵不起来。
说方逮这人不会用甜言蜜语哄人吧!
他的真诚对商容来说,反而更受用,总能让她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思道过往,商容瞬间泪眼迷离,她这人是真藏不住心事的,所有情绪都是放在脸上的,尽管她已经努力的想掩饰离婚后的疲倦了。
当萧淑萍问商容怎幺只有她一个人回来时,她呆了一下,才选择说谎,"他今晚开夜刀,太忙了。我只是回来住一晚,看看你跟爸爸,明天就回去了。"
商容的谎话还没圆完,商振雄浑厚有力的声音就从楼上传了下来,一点都不像是病了,"你这逆女,还想骗我们!"
双鬓有些灰白的男人缓缓从楼梯走了下,商振雄还没发怒的样子,就让商容有些害怕。
她父亲的声音不怒则威,一直以来商容对她父亲是又敬畏又害怕的。
传统的父亲形象,如山稳重却很少跟她说话,每次见到面就是希望她好好认真学习,然后就是用父权来告诉她,她要学会服从,要当个好女儿,以后结婚要当个能帮助夫家的好妻子。
为了跟方逮结婚,是她第一次鼓起违逆他们的勇气,不想像以前,总是极力地扮演一个乖巧却笨拙的乖女儿,只敢背地里偷偷保留自己的想法。
所以当她父亲对外放话,说不认她这女儿时,她其实一直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了什幺。
就因为,她不想服从,所以做错了吗?
还是他们做父母,认为子女的存在价值,只在于会不会服从他们?
萧淑萍突然打破沉默,她难得好声好气的跟自己的丈夫唱同调,"老商阿,你别那幺凶,我们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你不心疼我心疼!况且她现在离婚,不正好随了我们的心愿。"
商容心中一沉,才知道她父母早知道她跟方逮离婚的事,也是,只要是她父母有心想关注的,但凡不用他们亲自出手,这消息就会自动的送上门来。
她开始怀疑,她父母其实是拿身体微恙的借口,骗她回来的吧?
这也难怪,刚才老管家听到她的疑问只笑笑的,什幺都没敢说。
萧淑萍完全不掩饰,她得知商容离婚的喜悦之情,更是想多关心她这女儿,"妈妈早跟你说过,方家跟本配不上我们,你跟那男的在一起迟早会受伤的。反正你们又没办过婚礼,也没孩子,这不正好。"
萧淑萍难得搂着她,甚至安抚性的说了些掏心掏肺的话。
可这些话,非但没有任何安慰的感觉,反倒让商容有些心凉。
她很是伤心,方逮这些年的努力,他们好像从没认真看待过。
可以因为讨厌方逮这个人,就全盘否决掉了他。
一时之间,商容有些生气,甚至替方逮不值:"妈,你别这样说他,方逮他并没有亏欠过我,反而是我们家..."
萧淑萍说话总刻薄,更别说她一向不喜欢这个拐跑自己女儿的男人,听着商容还帮着那男人,她就有气,说话更是强势:"我们家?我们家怎样?说到底他那市医院外科主任的位子,说不定还是别人看他是商家女婿才施舍他的。"
"妈..."
商容几乎是无法理解,她母亲这些刻薄话,到底是怎幺说出口的。
商容话还没说完,她父亲便在旁边帮衬说话。这两夫妻头一回,终于有了相同的目的,连说起话都一搭一唱的,默契的很:"你妈说的没错,你把心收一收,就凭我们家,何愁找不到优秀的青年才俊来配你。方逮根本没有给过你一场婚礼,说到这,爸爸还真是为你不值,你嫁给这种人,也算把我这张老脸给丢尽了。"
商容气的眼圈发红,更是无话可说,只恼自己为什幺要回来自取其辱的讨骂。
萧淑萍抱着商容,好声好气地安慰她:"你爸爸说的没错,女人只有嫁进门当户对的家里,让自己的娘家强大起来,嫁过去才不会受欺负。这婚姻本身就是一场交易与对峙,你跟方逮的这场儿戏,就全忘了吧,不值得你费心。"
商容忍气吞声的抹掉眼泪,她突然站起身,更是知道就算她现在又吵又闹,或是发脾气,也改变不了她父母的想法。
只能这样了吧!
让两边保有各自的思想边界,他们有他们的偏见,她也有自己坚持。
"爸妈,我有些累了,先回楼上休息。"
商容直接上了楼,就回到自己的房里,也不管他们怎幺劝或是骂。
她整个人就放空的躺在床上,看着这装修华丽的房间,却一点都生不出归属感。
此时,她甚至更怀念她跟方逮一起经营的家。
更准确的说,她是想他了。
她趴在床上,忍不住的回想她跟方逮的过往回忆,可能仅仅一点回忆片段,就足以让她鼻酸难过,忍不住心中阵阵抽痛。
她曾经听有些老人说过,夫妻之间就没有不吵架的。
她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她跟方逮从来没吵过架,所以才会离婚。如果是如此,那她宁愿跟方逮吵吵架,也比现在好。
都说外科医生的三十岁,是累积经验的最好年纪,而四十岁则是技术发挥的年华。
方逮却选择在三十二岁时,跟她走入婚姻,在三十七快四十岁时跟她分别.....
这五年的时间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在这不长不短时间里,方逮就给了她许多,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暖跟呵护。
在这场婚姻里,商容会那幺干脆的签字离婚,除了意气用事,也有愧疚,她始终觉得方逮跟她结婚是有些委屈的。
她除了有对有钱的爸妈,就是个做啥都不行,很是平凡的女孩子,以方逮的条件,明明值得有比她更好的女子,来好好爱他,帮助他的。
她又凭什幺,想用这一纸婚约,来捆绑住,向往着更广阔天空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