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日常(2)

时间:2002年

方逮想起他们都出来了半晌，商容却一直没问过目的地，他便主动说:＂今天我们去竹山登山，但竹山的山道上沿途有很多野生猴子，等会手机要放裤子的兜里，别拿在手上，那里猴子会抢人类手里的一切物品，可凶了。被抢了可拿不回来的。＂

商容难得听见方逮会说出趣味的话，便跟他玩笑的回道:＂没关系啊，我老公不是在吗?难道你觉得自己会打不过猴子？但我觉得那些猴子肯定打不过我老公。让我老公帮忙把手机抢回来，不就好了？＂

方逮笑了下，顿时被她的话给难住了，他真的得承认，商容的反应比他快多了。

反正，说不过自家老婆，那就笑了总行了吧，余生从以前就一直跟他说，爱笑的人总是不会吃亏的，那应该就是了吧。

商容等方逮停好车，两人就一起走往竹山登山步道，他们慢慢地走到登山走道的最高处，沿途商容走不动了，扶着登山步道的栏杆休息，方逮就停下来陪她一起看看风景。

商容左右观览风景，这才发现，有些老人家的体能比她还好，就拄着登山拐杖，或是扶着阶梯手扶栏杆，就慢慢的走了上来，也不吝啬的跟他们打招呼。

商容庆幸的擦汗说道:＂好在有这栏杆，否则我这种缺乏锻炼的人，肯定找不到地方能扶着休息一会。＂

再歇着喝水的时候，商容意外的摸到，这栏杆上刻着奇怪的字，她好奇的弯腰细看，只见栏杆上面写着，＂苏氏捐赠，望行人上山过路平安。＂

她细心地发现，连山道上的路灯的灯柱也刻着，＂竹园捐赠，望行人路明心亮。＂

商容心里想着，这不知道是哪里的苏氏跟竹园，竟在这种无人在意的山路上，做此等利益人之事。

她气喘吁吁的，为了不让方逮就站在旁边枯等她喘口气，她只能努力往上走了，但很显然她的心肺能力确实不好，这山看着不高，可爬上来居然还挺累的。

直到他们俩走到最高处，商容才看到最高处瞭望台上有座观音土地庙，约两公尺高的白玉观音像就望着远远的海面，而土地神却是背海望着山。

庙旁有座山上茶亭，茶亭外居然有一队老人登山队，在这泡茶聊天，简直太惬意了。

她看着这些聊天泡茶的老人，真的觉得自己的体力该锻炼了，刚才几乎是走到双腿发酸了，才甩能掉山下面那些会欺负人的猴子，她很肯定明天起床，她的腿应该很抖。

她还没开口，方逮就细心的递了毛巾跟水给她，＂谢谢，我没想到这山还挺高的，但是这里风景很好。＂

＂来这爬山是我一直以来为数不多的乐趣跟休闲。＂方逮就站在山的护栏边缘，他伸伸懒腰，通过拉拉筋放松双腿，他长手长脚的修长姿态，随便站在哪都能引人注目，让人想多看几眼。

商容从来没看过，他也有那幺像男孩的一面，这画面总让她想起，高中体育课时的男孩，总是排成一列的做暖身体操，她忽然觉得从婚后之后的生活，她才能开始慢慢地了解他。

方逮见商容都没回话，还以为是自己太得意忘形了，忘了照顾她的心情，他转头小心的问:＂来这爬山，挺无聊的吧?等会走下山，我们走另外条路，会比较不累。＂

商容双手并在身后，就学着他伸展下手，然后转头小声的问他，＂我们交往的时候，你怎没想过带我来这爬山锻炼？你是不是怕我像骂那些臭男生一样，把猴子给骂走了?＂

附近的几个老人热情的端了茶跟点心过来分享，方逮笑着接受，似乎对老人的此行此举很是如常的，他熟门熟路的先把茶递给商容，然后自己才又拿了第二杯。

老人自来熟的在小夫妻面前谈天说笑，还笑着说:＂很久没看到你这小伙子上来这里了，这是刚结婚吧，这里的观音娘娘很灵验，不管是求什幺都很灵验，还没结婚的可以求事业求正缘，结婚的可以求生子。＂

老人说起结婚生子，他们两同时有些害臊。

＂谢谢，茶很好喝，那我们夫妻两肯定得去观音庙拜一拜。＂方逮腼腆的感谢老人的好意，更是牵住商容的手跟老人告别，然后就走往观音土地庙。

等到他们两走的离老人有些距离后，方逮才说:＂之前不带你来，是怕你会觉得这里无聊。不过刚那老人说的话，提醒了我。＂

＂说来也巧，我每次来竹山爬山都会顺路拜一拜这观音土地庙。有一回，我实在被我奶奶叨念到心烦气躁，就出来爬山透口气，我就负气跟土地神许了愿，说请土地神，别让我奶奶再给我相亲了。我这种煞气重，命又坎坷的人，实在不好祸害别人。＂

语过半，方逮还松了口气的笑了笑。

＂过不久我到警大去兼课，就没时间也没机会相亲了，我奶奶气的，说不想管我了。不过这样说来，观音土地庙也算灵验吧?＂

方逮先看了商容一眼，想起他们的缘分，才又合掌闭眼对着土地神恭敬地弯腰拜了拜。

商容看着土地神像跟观音像，这心里也有一丝的安定，对着方逮的话若有所思，如此想来这也到巧了，便巧言令色的细细直说，＂你不觉得，土地爷爷不让你继续相亲或者接触其他的桃花，是有其他意涵吗?＂

＂你想想，如果你在竹山许完愿，下山后你又刚好在新港桥上见义勇为，我当时就在新港桥上对你一见钟情。这不表示说，土地爷爷是在暗示你说，哈啰!方先生，既然你不愿意继续相亲，那本神只好让你真正的桃花提早出现啰！＂

＂我就是那朵你真正的桃花，连土地爷爷都让你不许分心了！所以不管你是命坎坷还是什幺煞气重，你都已经有我了，我会陪着你。＂商容微倔着嘴，勾着方逮的手有些紧，更是不怕羞的笑着，更是畅想着他们的未来。

＂那你说，下回我们给土地爷爷带什幺供品，你觉得土地爷爷会喜欢吃烤鸡还是炸鸡，还是牛小排？不然猪脚好了?还是买猪脚当供品？这样等拜祭完土地爷爷后还可以跟那些老人家分享。＂

方逮见她喋喋不休的说着话，他突然就毫不掩饰的盯着她看，不仅眉间没有从前的深锁抑郁，眉尾还多了几丝温柔跟放松，但他依然含蓄。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直说，＂我一开始还担心着，你会不会觉得陪我爬山很无聊，年轻女孩子谁会喜欢来这走路啊？可我有几个患者术后的状态不太好，我有些心烦，就想着来活动下筋骨。＂

＂可是跟你在一起，不管在哪里或是做什幺事，我都会开心。＂商容仰头看着他，两人朝两尊神尊恭敬一拜后，就一起从庙里走了出来。

他们就站在观音像旁，看着远方的大海。

太阳缓慢的下山，沉入大海，澄光余韵，耀然生辉。

某个瞬间，商容好想就这样，一日一夜的陪伴他直到白头偕老。

商容突然看着夕阳说:＂等你退休了，我天天陪你来爬山。＂

方逮虽然不太习惯在外面跟商容太过粘乎，可是他也得承认，有人陪着的感觉真好。

他好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永永远远的持续下去，更是打从心底的感谢神把商容送到他的身边，＂那你得好好锻炼，少吃减肥餐，每天的营养要摄取足够，每日至少要喝一杯牛奶，不然我怕你老了腿脚就不好了。＂

商容听见他叨叨絮絮的担忧她的健康，更是笑的眉眼弯弯，在心里骂他是个傻子，＂你年纪比我大，到时肯定是我牵着你，看着你吧。＂

方逮难得放松，＂今晚我们晚餐就在外边吃吧，我带你去吃，我每回爬完山必吃的一间，位在山腰上的餐厅。＂

＂好呀!＂商容突然转头细看着，方逮在夕阳下的脸。

说实话，商容觉得现在的方逮，比以前更加的活生生且富有生活气了。

脱掉衬衣的他，是忙碌的是勤劳的，有多数人都有烦忧跟烦躁。但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只有她，才看到的方逮的这一面。

她发觉她的爱，也是有占有欲的，她一点都不想跟别人分享这样的方逮。

夕阳西下，热度不减。

他们从另一侧的山道走下山，才走了大概十五分钟，就看到一间不大不小的餐厅坐立在眼前，名字更是简单粗暴，因为在竹山上，所以直接叫竹园。

更有趣的是，商容发现这间名叫竹园的餐厅，四周都是种植竹子，连餐厅的墙都是竹子铺盖而成，只是站在外面就闻到一股很清雅的淡竹香气。

方逮挺熟门熟路的，他直接跟在外面忙活的小伙子问:＂你们的老板瑞德大哥在吗?我是他以前的朋友，正好家里有点喜事，想告诉瑞德大哥的喜讯，劳烦你告诉瑞德大哥一声。＂

那小伙盯着方逮瞧，见他地穿着貌似一般人，就算真的认识他们老板，可像是这几年也没啥出息，又见方逮手里又没有提什幺礼，怕这人就是个骗吃骗喝的，小伙子便挥挥手赶人，＂赶紧滚了，我们老板没时间见你。＂

方逮好声好气的又问:＂能劳烦你帮忙传达一下吗？我们夫妻两确实是你的老板的朋友。＂

小伙忙的连头都没擡，直接喝声道:＂别整天赶着想对我们老板逢迎拍马，好好去赚几个钱，不比在这对人低头强。赶紧滚了，我们餐厅正忙。＂

商容本来还左顾右盼的，总觉得有什幺味道好香的，她突然听见餐厅小伙如此无礼，瞬时也有些气恼，但她想，那他们不找人了，就单纯吃饭不可以吗?

商容直接开口就问:＂先生，既然你们竹园是餐厅，我们夫妻两来吃饭总可以吧?＂

小伙连忙指挥其他手下，把刚烤好的鸡给拿上来，听见这话就指着柜台，对着他们喊道:＂自己填单，一律现金交易，先付帐，等里面有位置，我就喊你们进去。＂

商容微撇着嘴，见方逮对小伙子的急躁跟不耐烦的态度不以为意，就是老实的点了一只烤鸡，几样蔬菜，耐心等候，面色不见任何烦躁。

在等待的时候，商容发现有不少山客，接连着往他们身后过来排队，等着要填单，她这才知道虽然这餐厅的规定不少，可客人还真的不少。

他们等了十来分钟后，刚那小伙才给他们桌号牌，让他们进去找对应的桌子坐，然后像是机械般的重复说道，他们的凉茶免费。

商容进这餐厅的第一眼，就觉得这餐厅不算很干净，一般般中规中矩的装修，可添了不少时光的痕迹，到处都有油烟熏过的痕迹。

她见服务员只是随便的往桌子擦了几下，把上一个客人的遗留下来的纸巾跟碗筷给丢了，就又快速的铺上新的桌纸巾，迎接下一组客人，速度之快速且果断，好像比起干净他们更在乎速度。

可方逮这人是有洁癖的，还没入座，他就拿了几张餐巾纸把桌上跟椅上都全以酒精细细的擦过一回。

在等菜时，方逮怕她无聊，聊天似的对她说道:＂我以前也在这餐厅勤工俭学过，但是我都是在后厨，不在柜台。以前在柜台的都是瑞德大哥。＂

商容听着面露惊讶，更是多了些好奇。

她是知道方逮家境不好，可没想到是不好到，他得来餐厅当厨工讨生活过活，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直问：＂你以前就是在这里工读的吗？可感觉在餐厅工作好辛苦的。＂

方逮点头，他丝毫不隐瞒，也不觉得有需要隐瞒的地方，＂虽然辛苦吧！但瑞德大哥待挺好的，更是为人大方慷慨，在这工作的员工全包吃喝。我也是看上了在这工作的种种好处，所以选择在瑞德大哥这餐厅干活，就算是累点，至少不至于饿肚子。＂

说到从前的光景，他的表情尚有一丝的不自然，＂当时，光要凑齐学费就有些困难，更别说医学需要研读英文原文书，一本书的书钱就可以抵我两个礼拜的饭钱了，我们一学期少说八九本跑不掉...＂

商容光听着他的处境就有些心疼，年少时的方逮到底是怎幺撑过来的啊，她甚至还记得方逮大学时就收养了以钧跟以霆两姐弟，为了让这两姐弟安家，在隔壁买了老屋重新装修，同时他还要负担自己念临床医学的费用。

她突然垂下眼眸，想的眉间都皱了起来，她为了方逮刻苦的年少，很是难过，但是随后她又打起精神，她想至少他的苦难都过去了，往后她都会陪在方逮身边的。

方逮的好看是不容置疑的，但她怀疑方逮不知道他自己的皮囊有多好看。

商容更是好奇的问:＂可你这幺个大帅哥在这餐厅前前后后的忙，就没可爱的小姑娘来吃饭，被你给迷上了啊?＂

方逮听见自己被心上人给夸了，也很开心，但是坦言直说:＂哪个小姑娘看到我在竹园的样子会喜欢我？我总是灰头土脸的，满手满衣服都是热汗油渍味，浑身脏的很，回家都得洗两次澡，才能去掉那种油烟跟焦炭味。我可讨厌当时的自己了。＂

商容不服气他的说辞，便说道:＂为什幺讨厌自己？就算是场景换了，我也能肯定在竹园时第一眼就会喜欢上你了，你在新港桥上不也脏兮兮的。＂

方逮想起这些，依然有些自卑，甚至没有任何自信，＂我在新港桥是在救人，在竹园是在后厨当厨工帮忙。对旁人来说还是有差别的...＂

他很清楚，在救人的医生跟厨工的两相比较之下，多数人还是会对前者的医生更有光辉一点，对后者讨生活的厨工，更容易倾向轻视。

在这种以外表来评断一个人地位，甚至以外表来决定要不要尊重人的大环境之下，多数人看到他邋里邋遢，跟不修边幅的第一印象，就算在桥上会佩服他救人，但估计是转眼就忘了他长啥样子了。

因为他的穿着，就不值得让人上心甚至去记住，更别说年少的他，是在餐厅当油腻厨工。

他挺意外，商容一直记得这件事，甚至成为他们缘分的初始。

可他心里还是暗自的想，商容这个说一定是在安慰他吧!

他年少时的模样，连他自己都讨厌，商容怎幺可能会喜欢在竹园的他呢?

他的眼神有些微的黯淡。

商容发现他的眼里有些闪躲，仿佛是在闪躲他曾经为了讨生活，而去当厨工的那些过往。

她从桌子底下，就伸手去握住方逮显然正在焦虑的手，只觉得他真是个傻瓜，＂方逮，在新港桥上你是在救别人，但在竹园你是在救自己，我不认为这两者有谁是不值得被喜欢的。＂

＂我就觉得，对陌生人伸出援手，跟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去弯着腰讨生活，都是种勇敢。＂

＂没有竹园的你，就没有新港桥上的你，自然也就没有现在的你...＂

她觉得现在的方逮很好很好的，但没有从前努力的方逮，哪有现在的他呢？

商容的眼神很澄亮，更是近身的紧紧地抱住他，莞尔一笑的在他耳边说，＂无论是谁都得先想办法勇敢的活下去，也才有未来跟其他。有竹园的你愿意支撑下去，现在我才有那幺好的老公宠我...我当然会爱在竹园的你。＂

商容说完就笑咪咪的靠在他的肩上。

在那幺多人的餐厅里歪腻，实在让方逮怪难为情的，可是他还是反握住她的手，就放在自己的手心暖着。

他忽然觉得...

他以前的苦难，仿佛在有人能开始理解跟心疼他时，就真的能成为过去式了。

他甚至回想起，他跟商容交往第三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