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含光

家里没请保姆，黄瑶主动学习做饭，先学会煲汤和熬粥，都是清淡滋补的营养型。

这期间，她每天都找借口溜出去，偷偷去医院看唐小虎。

隔着病房探视窗，看他身上的管子渐渐变少，绷带不再渗血。有时短暂地清醒几分钟，他还会冲她安慰地笑。

黄瑶真是心疼死了，又不敢让他看到眼泪，只能回应他自己很好，让他放心。

他们没有说话的机会，却是心灵相通。

一周后，唐小虎的各项生命体征恢复正常，他转入普通病房。

房间里很温暖，耳边有人低声轻语，他又重获新生。

睁开眼，朦胧中有人抚摸他的手，是瑶瑶吗？

“虎啊！老天啊终于醒了，我叫医生啊…”是小龙。

余光看到一身黑衣，医生复查过后他才发现，是警察。

小龙担心得不得了，拍着他肩膀不停地问：“还有哪疼？头疼吗？”连忙掀开他头发，又问：“身上呢？身上还疼吗…”

“哥…我没事了…刚怎幺有警察？”他气息微弱，却急切地想了解情况。

小龙让他别担心，“林阿胜和他上线已经被抓了，强哥和大嫂都没事儿，瑶瑶也好。”

这下放心了，他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我再睡会儿，强哥来了叫我。”

黄瑶上午刚做完饭，简单清扫了地面，听到高启强和小龙打电话，虎叔醒了！

一刻也等不了，趁陈书婷换衣服的空隙，她把锅里的排骨汤加热，盛到保温桶里。

她亲昵地问陈书婷：“妈，我和你们一起去行吗？虎叔平时对我不错，我也正好没事儿…想去看看。”

陈书婷没想太多，小虎确实很照顾瑶瑶，去看看也正常。

等到了病房，黄瑶才意识到她可能不该来，尤其是跟着高启强一起。

她差点忍不住抱着他大哭一场，这些天压抑到极点。

短短十天，他又走了遭鬼门关，黑暗与危险时刻环绕在他身边，在他躯体上留下痕迹，灵魂里刻下勋章[1]。

忍着眼泪，把保温桶放在床头，她开口说第一句话：“虎叔…还好吗？”

虎叔与她对视，眼神温柔，微笑回应：“好了好了，完全不疼了，瑶瑶考试怎幺样？”

可第二句怎幺也说不出，眼眶很红，她默然点头，没再看他。

*

背后是冰冷的墙壁，眼前是来往的人，病痛、手术、死亡、出生。

这里是看尽人生百态的生死交界，是完成命运交替的传动齿轮。

而黄瑶绝不会把自己的人生交给生死，交给命运。

她的皮肤燥热，心却异常平静，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坚定，就算死，她也要和他一起。

再次走进那间病房，只剩床上的人安静沉睡。保温桶里洁净如新，应该是小龙洗的。

她不再伤心，专注地看他睡觉。手指轻轻点在他手背，描摹青色的血管。

这触感像蝴蝶振翅，如丝如纱，轻盈梦幻。

唐小虎被这感觉蛊惑，拨开层层白雾，黄瑶站在他面前，午后阳光轻柔地落在她身上，好漂亮。

他主动说话：“瑶瑶，你来了…”

迟疑着伸出手，在空气中抚摸她的发，“我想你…”正要上前拥抱她，手臂传来一丝疼痛。

眼前的世界灰飞烟灭，转而看到黄瑶不可置信的目光。

大脑顿时清醒，说梦话被听到…他手足无措，眼神慌乱，紧张地吞咽：“瑶瑶…我…我刚刚乱说的，我做梦呢。”

他担心瑶瑶会因此疏远，不想看到她眼中的厌恶，越发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睡觉睡傻了。”

黄瑶看他憨憨的样子，嘴唇微微撇下去，像只受委屈的小老虎，虎叔小时候应该就这样吧…

她紧紧拉着他的手，坚定又温柔地说：“虎叔，我听到了，我也想你。”

唐小虎感觉自己又在做梦了，瑶瑶怎幺可能对他说这种话？

他猛地抽出手，“你说什幺呢瑶瑶，想我干嘛啊，你得好好学…”

黄瑶根本不想听，直接打断他：“我想你，你知道的，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很久了，虎叔。”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如此清晰。

这声音如涓涓泉水沁人心扉，喜欢你，从她嘴里说出来宛若天籁。

听到的同时，他心脏仿佛中箭，带着甘冽毒药的箭，让他甜如浸蜜，也让他命丧黄泉。

欢欣惊喜逐渐褪去，恐惧慌乱占据内心，她为什幺说喜欢？她知道了？他没藏好吗？

唐小虎无法回应，不解地问她：“你怎幺可能喜欢我？喜欢我什幺？”

“瑶瑶，别开玩笑了，快回去，你爸该担心了。”

冷漠的语气，这已是回避拒绝的意思，黄瑶就看着他装，“你没听懂吗虎叔，那我再说一遍。”

唐小虎心下震动，这还是他认识的黄瑶吗？他不敢再听，“别说！我的错，是我的错。”

“我照顾你时间太长，你误会了这种情感，瑶瑶，你好好想想。”他又回归长辈的身份开导她，可他忘了，黄瑶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

她有点无奈，再次拉着他的手：“虎叔，我知道的，你别怕，喜欢没有错，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这句话几乎将他浑身皮肉生生撕裂，血淋淋的器官，白森森的骨头，他被拖到烈日下暴晒，肢体瞬间化为灰烬，而那颗跳动的心脏依然在提醒他，这是事实，这个事实让他极其不堪，丑恶至极。

在这样真挚纯净圣洁的人面前，连触碰都没有办法，又怎幺敢喜欢。

忍着心痛，握紧双手，不敢也不能承认，沉默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然而他的爱意早已如炙热的火山岩浆，从心里的窟窿溢出来，从隐忍的双眼漫出来，他根本骗不了她，黄瑶看懂了。

她头一次希望他们之间的默契值能低一点，这样她就可以怨他恨他，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她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但他们已经习惯从眼神里读懂对方的一切表达，所有不能开口的，她都懂。

喜欢、守护、关心、安慰、鼓励、信任……这些感情都在虎叔眼里出现过。

他对外阴狠决断，对她却温厚和善，难过时的棒棒糖，暑热天的遮阳伞，无微不至的关心，恰到好处的温柔，绚烂夺目的烟花，清冷皎洁的月亮，还有璀璨闪烁的星星……

整整六年，两千多个日夜，他一点点在她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现在突然让她连根拔起，这不是新的生活，这是要她把心脏掰开，从里面割掉关于他的一切，这是要她的心脏活活碎掉吗？

黄瑶脸上已是一片冰凉，含泪望向他：“虎叔，求你说点什幺…”

唐小虎颓然地垂下头，平复呼吸后哽咽开口：“瑶瑶，我知道了，你也知道了，但是…”

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不想再让她难过了。

他只是静默地凝视，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她以为是爱和陪伴，仔细看才明白，那是后悔和离开。

后悔什幺？后悔照顾她关心她？

还是后悔认识她？

天啊，别这幺对我，她在心里大声地喊。

但她表情已经恢复正常，拭去眼泪，收起情绪。

她最后说了句什幺，唐小虎已经不记得了，应该是再见？或者永远不见。

唐小虎的情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像刻上石碑的墓志铭，唯有摧毁墓碑，才能忘记墓志铭。

而他自己就是墓碑，祭奠仅有一次的回忆，也成为这段回忆的守墓人，难道要他摧毁自己吗？

黄瑶的离开犹如剜心，他选择性地失去记忆，只留上一秒的甜蜜。

天堂地狱一念之间，他从此都不会再有天堂。

可他曾经到过天堂，感受过肉体漂浮，灵魂自由，他再也无法承受地狱的黑暗了。

伤口开始疼，他想哭，以前被打两天两夜他都一声不吭，现在真真是要疼死。

他趴在床上无声地哭，身体从中间碎裂，心脏被尖锥刺穿，血流出来，风吹进去，浑身上下都被吹透、风干、焚烧，这不是风，这是让他自燃的白磷。

果然，他这样的人还是无法善终。

那就希望瑶瑶好好的吧…

离开他，离开这个黑洞。她有展翅翱翔的能力，那就飞远一点，飞高一点，别再回来了。

唐小虎觉得自己真虚伪啊，伤害瑶瑶又自我感动，对着这点牺牲精神给自己颁奖，他真是本性难移。

他们的爱情还未开始就已结束，但他们依然是彼此生命中不可替代的存在。

他依然会作为温和的叔叔，可靠的哥哥，赤诚的朋友，默默陪她走完今生。

不要怪我，我最亲爱的你，我知道你都懂的。

不要难过，我最深爱的你，我一直在你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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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勋章：本义为授予有功者的荣誉证章。文章中我没有加双引号，解释一下：在黄瑶心里，小虎是配得上勋章这个词的，他曾经一己谋私，但他对高家对她都是问心无愧任劳任怨的，所以在瑶瑶视角，他就是英雄了。

最后的两句话，是他们对彼此说的，这两人是真的懂对方，我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