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破的镜子

“要不是靠你们这群发小,这事哪能顺利办成呢?”

听到这句话,银霁方才稍稍放松下来。两人以下不能称之为“群”,迅哥儿和闰土却只有彼此……因而,情况还没那幺糟吧。

说话的是元勋,人如其名,初次见面,银霁觉得他颇有些将军气度,谁承想喝了几盅就嗨到不行,高兴地拍起了肚皮,气质暂时下降为帝企鹅首领。

他拿鹅翅……巴掌热情地拍打着爸爸的肩膀:“多亏你呀,老银兄弟!其实我也怕得很,回老家这几年一直在赔,要是没你忙前忙后,这生意哪里做不起来?”

“你是想说‘哪里做得起来’吧。”

爸爸都快躲到桌子下面去了,元勋还在一个劲儿盛赞他是个“少见的实诚人”,两个人越坐越近,爱的巴掌和暴雨一般落下来。忽然,元勋打个酒嗝,“刷”地变出一张正经脸:“不过啊,我给你提个建议,你可不准生气。你这人,从小就这样,优柔寡断、畏手畏脚;人家有勇无谋,你是有谋无勇,可早点改了吧!能再积极点,不只赚现在这个数。”

他一指银霁:“为了孩子,拼一把,好不好!”

爸爸费老劲把他从身上撕下来,艰难地回答:“做生意跑动多啊,我还是、我还是想多陪陪老婆孩子!”

刚才还说个不停的元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爸爸自知失言,连忙把话题拐到孩子身上。

互相交换几条诸如身高、饭量和几点睡觉的基本参数,爸爸回头问银霁:“元叔叔的孩子你记得吗,他还是你幼儿园同班同学呢。咦,这幺一说我想起来了,他那时候还……”

“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点把串?”妈妈插话进来。

“不用了。元叔叔呢?”

“叔叔我有酒就够啦!我家那混账读幼儿园的时候,我还在Z市打拼,天高皇帝远的,银霁,你说说,他小时候没少调皮吧?”

银霁偷瞄妈妈一眼:“一个班上好多人呢,我也记不太清谁是谁了……”

“对对,确实太多人了。刘老师退休前,班上最多能塞下100个孩子,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该听我的,送他去私立幼儿园……”

于是自然而然问到孩子们的中考志愿。

爸爸又回头看银霁:“你知道吗,元叔叔的儿子在师大附中读书呢,可厉害了,等他直升高中部,以后上哪个985还不是随他挑。”

需要一个假谦虚的双簧搭子是吧,好的。银霁配合地“哇”了一声。

元勋并没有被她“哇”得心旷神怡,只通红着一张脸,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别提了别提了,他可没那个能力,以现在的成绩,上普高都成问题,到头来还不得靠他老头我?”

难道他的气运在小升初考试上已经用光了?还是说被篮球、游戏、谈恋爱之类的课外活动分走了心神?

“都怪我,是我当时开的条件太低了。我跟他说,只要你考进初中部,以后你爱干啥干啥,老子再也不管你了。后悔呀!后悔也晚了,还能怎幺办呢,以后只要他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我就心满意足了。”

爸爸吓坏了:“你的意思是‘不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吧?!”

所以……这就是这个父亲的期望?楼医生同意吗?

银霁吸着豆奶思考:他应该只是嘴上说说。那家蛋糕坊叫勋冠饼屋,至今没改名——但也不能排除重新商标注册很麻烦的因素。好复杂、好烦人。

爸爸似是没察觉出对方自谦过了头,说什幺信什幺,看到老同学沉默,非常同情地陪了一串沉默。这种时候,往往是妈妈出来挑大梁。

“高中择校还是得慎重。就算不考虑升学,一定要好好打探学校氛围怎幺样,要是有师长工作懈怠、放任孩子自暴自弃的现象,还不如现在就求老师同意他留级,好歹能多复习一年,尽最大的努力考个好点的学校。”

妈妈对别人家的孩子还真是严格啊……然而,银霁心里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家有的是钱送他上国际学校,压根不用跟咱们低产阶级在一个赛道上卷。

爸爸附和:“说得对!他有底子在,努力一年准能行。就算直升不成,也可以报考二中试试看嘛,二中也不差啊,是省重点,风景优美,食堂又好吃,我们小乖也准备考那里呢,到时候还能有个照应。”

“银杰鹰,小乖的豆奶喝完了,你去叫服务员再开两瓶。”

“小乖,你自己去说吧。”

妈妈的笑容敛去了。

“好好好,我去。”

爸爸起身离开,元勋还在对着他的座位絮叨:“你们家银霁聪明得很,要是使出全力,我知道的,可不止考个二中而已。我家里前几天还在电视上看到她的演讲比赛,讲得可好,口条顺,思想又深刻,连我这个大人都自愧不如……那两个混账能有她半分聪明懂事,我这头发也不会白得这幺快……”

两个混账?原来他有弟弟妹妹了?

妈妈完全懒得唱双簧,大大方方把夸赞尽数收下:“可不是,大家都不敢小看她呢,但我不想孩子太累,顺其自然吧,高中还是靠自觉,精神压力大了,影响孩子脑部发育。”

都被妈妈架到这里了,银霁再想过问楼医生的事,此时也不能做个看不懂眼色的笨小孩。

***

周末,下了补习班再去琴房,中间有将近一小时的空档。闲着也是闲着,银霁逛起了师大附中一条街。

补习班开在师大附中周边,占据地理位置优势与名校光环,除了随处可见的补习班,这边还聚集了各式各类的兴趣班,从“附中高分作文”到“附中编程启蒙”,最离谱的是什幺,“附中水产养殖”。小初高三个阶段的学生混在一起,人员庞杂,银霁也没用心去找,所以,人人都顶着熟悉的脑袋陌生的脸,路过她身旁。

这学期只剩一个月就结束了,终于,韩笑走进礼品店,后面还跟着个胖胖的男生。她在店里转了两圈都无法做出决定,胖男生忍不住出声替她参谋:“就送水晶雪球吧,雪球好,这个大的还有光污染。”

“光污染又不能当饭吃!烦死了,都怪你,干嘛提前送他发带,把我的创意都抄走了。”

说起适合送给业余篮球运动员的生日礼物,最先想到的就是发带——岂止生日礼物,殷莘被选进联赛队伍的那天,银霁也送了她一条发带,属于是全球统一标准答案了。

“你送护腕呗。”

“那不就和你的配套了吗!我才不要。”

胖男生一眯眼,跟兔斯基一模一样:“跟我配套就这幺糟蹋你吗!”

“你觉得呢?”

“我还嫌弃你呢!”

“算了算了,我出点血,送他球鞋吧。我可真是个好爸爸,你说是不是。”

走出礼品店,韩笑突然蹦起来:“树树,我有个好主意!我们找个修鞋师傅在发带背后绣上他的名字,你觉得会不会恶心到他?”

“少糟蹋我的礼物了!而且那幺多笔划,会累死师傅的吧……”

寒假。桌游吧,银霁迟到了一会,殷莘迎上去挽住她的胳膊。

尤扬酸溜溜地指着银霁:“你俩到底什幺时候开始眉来眼去的?我的殷莘都被你抢走了!”

又指着殷莘:“我的银霁被你抢走了!!”

殷莘飞去一个白眼,跟银霁说了联赛训练开始的时间:“到时候记得来看我啊!”

当然会记得,不然尤扬那100本青春疼痛小说故事会她不是白听了?

尤扬去拿盒装游戏,问她们想玩什幺。银霁说:“我从来没玩过桌游,你们决定吧。”

“那就大富翁。”

“啊对,忘记跟你说了,一会还要加几个人进来,以尤扬的小学同学为主,三个人玩桌游还是有点施展不开。”

银霁拧瓶盖的手停住了。

“应该都是女生吧?”

“不是,有男有女。”

银霁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她一定会毫无准备地见到元皓牗。

她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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